第 50 章

两日刚下过一场雪，本应该是冷的，可是好像也不是那么冷了，因为面前的人的话，屋里一瞬间仿佛流淌着盈盈春意，雕花窗半敞，外面几簇金橘流泻在雪面，带着一点醉人的诗意。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松懈了肩线，眼底的最后一分犹豫褪去，他端起酒盏，徐徐浅啜了一口。

虽是果酒，入口仍旧辛辣，江无妄将嘴里残存的酒在舌尖中抿了抿，终于尝到一丝带着果香的回甘。

猛烈的辛辣划过舌尖过后便是丝丝甘洌，原来是这种味道，其实并不能称得上好喝，但却没停，几杯入腹，江无妄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灯光下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仿佛盈了层瑰丽的艳色，眼睑似挂在枝头尖尖儿的一抹娇艳海棠绛点在眼尾，双目幽深迷离，潋滟无边。

谢九看得心惊，默念两句阿弥陀佛，不敢再让他多喝，心想圣君竟然真的如此不胜酒力，不过三五盏，就已然有些醺意。

原本的松霜气息被酒香取代，轻盈地拂过她的面颊，谢九忍不住问：“您之前喝过酒吗？”

江无妄认认真真点了点头。

“喝了多少？”

江无妄抬起胳膊伸出手指，头微微垂着，掀起那双迷离的眸子，然后缓缓竖起一只食指抵在鼻尖儿对她比出一个一。

天！这是什么令人发指的动作！

和平时的冷硬截然不同，简直可爱死了好吗？！以圣君的性格，此时此刻若是清醒着恐怕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她灭口，然后再自绝！

在夺下杯子时才发觉他的手很烫，可对面的人似乎不太满意，不赞同地瞥了她一眼，又重新将酒杯捞回怀里，他低着头，小小的杯盏被他用两只手捧着，仿佛是怕在被人夺了去，小心翼翼地护着，如珍如宝，像极了枝头上双爪抱着榛果的小松鼠。

看这样子八成是醉了，谢九有些心虚，要是早知道他酒量这么浅就备些果酒或者香茗，也不必放着此刻的窘境束手无策。

谢九小幅度地推了推他，“圣君，您醉了。”

江无妄从酒杯中抬起头看着她，眼神有些迷茫，仿佛在向她确认：“我醉了？”

“对，您醉了。”

他眼神有些无辜，似是不认同她的话，他低头想了片刻，然后又抬起头，满脸认真地问道：“今有出钱五百七十六，买竹七十八个，欲其大小率之，问各几何？”

？？？

谢九直接懵。

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考问自己术数，虽然疑惑，但仍旧认真思考了下，刚准备作答，便听对面的人接着道：“其四十八个，个七钱；其三十个，个八钱。”

他接着又问：“今有出钱一千一百二十，买丝一石二钧十八斤。欲其贵贱斤率之，问各几何？”

谢九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果然，对面的人回道：“其二钧八斤，斤五钱；其一石一十斤，斤六钱。”

“今有出钱一万三千九百七十，买丝一石二钧二十八斤三两五铢。欲其贵贱石率之，问各几何？”

......

谢九彻底傻了，有人醉了笑，有人醉了哭，有人醉了耍酒疯，可她不知道圣君醉了之后竟然是背九章算术还是自问自答。

他是在证明自己没醉吗？

对面的人两只手抱着酒杯搁在胸前端端正正地坐着，连唇线都抿得分外乖巧，不似平时冷冰冰一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垂着头，盯着杯子里的酒，还在认认真真地背书，往日那副生人勿近对的姿态完全没有了。

简直乖得不像话。

谢九哭笑不得地看着面前的人，眼下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局面，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人灌醉，于是又哄着他喝了一杯，渐渐地江无妄舌头开始有些捋不清楚了，背得颠三倒四，谢九趁势赶忙将他手里的酒杯夺下，换成自己送的木匣让他乖乖抱着。

身旁的人还在低着头碎碎念，谢九也听不太清楚，大着胆子伸手捏住了他的两瓣唇，声音戛然而止。

圣君，一个山间清溪月下白雪般的人物，如今却像个乖乖学生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等待垂聆师音，百年难得一见，谢九忽地生出作弄心思。

身旁的人不再背书，眼睛看着她眨了眨，浓密的睫毛跟着慢慢扇了两下。

以为在跟他玩游戏。

蓦地，一个湿湿软软的东西在她掌缘处碰了下，她睁大了眼睛，触电般猛地缩回了手！

谢九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不要这手了。

费了好大的力气把人扶到了床上，谢九忍不住纾了口气，帮他脱了靴，还想把他的外衫脱掉，可谁知本来迷迷糊糊的人却忽然如临大敌般将匣子紧紧挡在胸前，半阖着眼，活像她是个要霸王硬上弓强抢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看着他这副防备姿态，谢九忍不住‘呵’地一声，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