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
阿槐踟蹰犹疑,原本他从没在意过、仔细端详过她的模样,怎么只今日回眸这一眼,便让人如坠深渊,狠狠铭刻。
他怔忡住,听着她在耳边催促,亦只能迟钝地颔首张嘴,咬了一口她举在手中的青团。
“阿槐?”她疑惑地望着他:“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
阿槐惊醒,慌乱地替她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拢到耳朵后,定了定神态,才镇静下来,他掏出怀中的一支发钗,将要递过去时,却又忽然停住。
连城急急瞥了一眼,便知晓他这番犹豫与自卑的神形,一定是害怕自己瞧不上他送的东西。
那是一支木雕的发簪,用的大约是榆山最常见的黄杨木,双骨尾端刻画了一只有些粗糙的雀鸟。
他收紧手掌,低低说:“本来想在这日给你个惊喜,也算承蒙你多日照顾的谢礼。可我手艺不精,做的东西配不上你。”
“怎么会,”连城猜中了他的心思,不疾不徐地掰开他的拳心,望见他指节处被锉刀磨出的小茧,不由心疼起来:“明明很好看的。”
她爱不释手地细查这簪子,发现雀鸟的眼睛好像不同,便问:“这冰蓝的眼珠子是什么做的?”
他迟疑了片刻,回答:“我随身带有半块破碎的玉玦,想着不太吉利,索性砸了,取色最浓重的地方打磨了雀鸟的眼,好让它看起来有些亮色。”
她听了并没有半分嫌弃,立刻将发髻上所有的金银首饰都取了下来,唯独将他亲手刻的这支簪子别在最显眼的地方。
后来雯娘酸酸地劝谏小公主,说这不知是哪位没见过世面的凡人,手艺才会这样差,刻得一点也不精致,小心被毛刺划伤了手。
连城却实在将它当个宝贝,连宫里细细替她打造的发冠步瑶都不挑剔了。
“对了,还没问过阿槐呢,我做的青团,味道怎么样?”
她挽住他的小臂,十分自然地就与他并肩而行。
阿槐竟有些羞涩,微微垂眸看了她一眼,答:“很甜。”
“有多甜?”她小步雀跃。
“像你一样甜。”
雯娘浑身一震颤,酥麻的感觉瞬间从脑袋传到了脚底。
***
早早的,大约巳时一刻过后,山雾被朝阳照散,气温回暖后,便陆陆续续有行客上山了。
宴市正好设在榆山叠仙一带的半途山谷处,那里正好有一片湖泊,名曰珍珠海,清澈见底,能映出群山的青绿之色,宛如天神囊中掉落的瀛珠。
沿着曲折的栈道游廊和山路,有品类繁多的摊贩和铺集,五花八门,珍奇万千。过了半山那座他迷了路的小亭子后,便进入另一番茂林,羊肠小径的尽头豁然开朗,偌大的山谷中鸟兽鸣啼、人影绰绰。
人最多的当属海子凹处搭建的一方露台,中间铺了一块玄青土蓝相间的氍毹(qu shu),一位妖媚女郎身着刺绣镶边的露脐上衣,长裙曳地,肩腕之间丝绸薄纱与金钏项链向缠,珠帘遮面,舞步流转。
她仿佛不会晕似的,一圈接一圈地转,在鼓乐中急速起舞,像雪花在空中飘旋,又像蓬草迎风飞扬,总之过路之人,没有一个能清晰看见舞女的脸面,只能听见金铃清脆的声音,看见彩绸被旋作弧形猎猎飘动。
连城走到此处,也忍不住欢欣鼓舞地跟着那舞女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她的大袖和裙摆一样被风鼓起,乌黑的长发也跟着飞起。
她亦是那样明媚的女郎,惹得众郎君都不忍侧目。
阿槐拉住她,小声道:“这也未免太招摇了。”
“你肯定没见过吧!”连城自豪地仰起小脸,问:“你可有发现,这山宴与别处有什么不同?”
他想了想,只能根据脑仅有的记忆,回答:“倒是有许多与我们穿得不一样的人。”
“是了。”她向前走:“那是胡旋女,来自西凉。
“小的时候我见过阿爷画的舆图,才知晓中原之外还有西凉和羌国。榆山不仅仅是魏齐的分界,叠仙一带更是与西域的屏障。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会趁着山宴节来跟中原人做交易,买卖丝绸、香料、玉石什么的。”
他来不及应,她便接着叹息道:“不过……近几年魏齐的战事吃紧,好像来的中原人不是很多。”
他跟着她,在书画摊、戏法摊、制香处、果品交易等处停停走走,再转眼已经不见了随身的那些仆从,连雯娘也没了踪影。想来可能是被刚刚浩荡行过那一群戴面具变戏法的人冲散了。
阿槐若有所思回首,便看见一无所知,也毫无防备的连城在离他不远处的衣料摊上甄选,将胡女最喜欢的丝绣批帛穿在腕上,又戴了一串金灿灿的额饰,正朝他招手。
接着二人又吃了胡人做的糕和牛乳,总之是过的十分惬意舒心,连城在前面跑,阿槐紧跟着在后头追。
一直到午后日薄,人群渐渐散去。
本该收敛心性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