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

颜哲的目光，被屏幕上的日期给吸引了，今天是他前世的生日。他突然没了工作的兴致，关上电脑，拿上外套，开车出去了。他将车向城外开去，开了两个小时，停在了一座山脚下。这座山有繁茂的山林，树木掩映间，有一座寺庙。此时已经夕阳西斜，余晖穿过树林，斑驳地洒在一条长长的蜿蜒而上的石梯。这条石梯直达山门，但由于太阳快下山，山上已经泛起薄雾，望过去石梯被雾截断，看不清尽头。颜哲抬起脚，沿着石阶慢慢走了上去。

这个时间，寺庙几乎没有香客。大殿前空地上的石香炉里，满满地插着签香，还有断掉的香灰。签香有的燃尽只留下一小截竹签，有的还在燃烧，烟雾袅袅，配上周遭环境，仿若神话里的仙境。颜哲走到大殿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大殿外的石灯笼亮着，里面没有安装现代照明设备，只有昏黄的香烛。门口坐着一个敲木鱼的老和尚，闭着眼睛念着经。有人到来，他仿若未闻，只是专心的念经。颜哲只是双手合十，对老和尚一拜，便向后山的佛塔走去。通往后山的路是一条碎石铺就的小径，两边有石灯笼照明。冬夜寺庙的后山非常寂静，只有偶尔听见不知什么鸟飞过扇动翅膀的声音，和颜哲的皮鞋踩在石径上落叶的声音。颜哲默默走了一段路，走到了尽头，场面一下开阔明亮起来。只见路尽头是一片开阔地，九层石制佛塔矗立在正中央，塔内灯火通明。还没走近，他就闻到长明灯燃烧的香味，这间寺庙的油和灯芯都是特制的，因此香味很特别。这座佛塔里面点满了长明灯，整整齐齐地排满佛塔每一层。一位年轻僧人正在给一盏灯拨动灯芯，旁边还放着一个长嘴油壶。见有人来，僧人只是双手合十，算打了招呼，便继续忙手中的事。

颜哲找到了自己点的灯，他给原身点了一盏灯，还给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父母点了灯。不过出于谨慎，每盏灯他只留了名字中的一个字，没写全名。以前他不相信玄学神秘学，但突然在这个世界醒来，他不得不对这些东西多了一丝敬畏。在这里点上一盏长明灯祈福，颜哲希望自己的父母在那个世界能一切都好。即使独子早逝，也希望他们能向前看。

今天是颜哲原本的生日，在这个世界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为他庆祝。他不免想起自己的家人，尤其是母亲。颜氏家境优越，颜哲的母亲也是出身大家，父亲母亲结婚既是因为爱情也有两个家族强强联合的原因。颜哲出生后，母亲没有像一般的贵妇人将孩子交给保姆，而是亲力亲为照顾自己，直到他上学才回去工作。除了母亲的照顾，父亲也常常抽时间陪伴他，因此颜哲是在满满的爱与幸福中长大的孩子。如果不是22岁生病，他应该会一直陪在父母身边，送他们终老。而不是像现在，父母晚年丧子，自己又孤独地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他想起父母得知自己生病，两人都一夜白了头，他还撞见深夜父母相拥而泣。自己意识消散的前一刻，母亲眼中含着泪，努力挤出笑容拉着他的手安慰道：“阿哲，睡吧，醒来就好了。”不知道母亲喜欢看重生文，是不是希望自己能重生。现在真的实现了，自己却不能传达给父母，告诉他们自己过得很好，希望二老也好。伤感浸润着颜哲的心，他看着长明灯罕见地没有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时，有一只手用竹签挑了挑颜哲为原身点的那盏灯的灯芯。颜哲顺着手看过去，发现是刚才进来碰到的年轻僧人。

“这盏灯有很强的生命力。有几次寺里有法会，僧人照看不过来，灯油熬干，它也没熄。”僧人一边拎起油壶添加油料，一边自顾自地说。“灯明灯灭，如人生死。以生死为此岸，涅槃为彼岸（注1）。此岸因缘际会，生是死之生，死是生之死。两路坦然平，无彼亦无此。（注2）”颜哲不明其中真意，正要开口询问，僧人已经提着东西走远了。他又在长明灯面前站了很久，思考刚才僧人的话。

颜哲从佛塔里出来时，天已经黑透。走出后山前，他回头望了一眼佛塔。佛塔伫立在被黑夜笼罩的后山中，塔中长明灯散发的光从窗口溢出，仿佛努力地驱散着周遭的黑暗。这塔如此冰冷孤独，塔中塞满的灯寄托着人间的七情六欲、六因四缘，又让这塔萦绕着人间红尘气。颜哲驻足片刻，转身离开。

下山后，找到自己的车，颜哲慢慢往城里开。进城后，他漫无目的地在城中转悠。现在已经晚上9点多，街上依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他把车停在了蓉城最繁华的商业街边，自己下车在人群中走走。此刻，他不想回家，那里没有人等他回去，根本不算家，只是一个房子。他只想在人群中待着，那样能让他感觉没那么空。

商业街人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游人如织，人潮涌动。颜哲站在人群中，四顾茫然，浓重的孤独感向他袭来。这个世界和自己的世界那么像，但这个世界又不一样。在这里生活两年多快三年，他依旧没归属感，他因继承原主身体以实现这具身体的愿望为责任，努力建立与这个世界的羁绊。但是颜哲自己呢，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颜哲自己的羁绊是什么，他从来没思考过。也许，颜哲内心想要的，根本实现不了。此岸的因缘际会，没给予颜哲内心的完全满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