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岸寻寻觅觅，终于停在一处堆满石块的地点。

“我听说村民曾经搭桥偷渡，喏，我们过去吧。”

青絮沿着他指的视线看去，脚底赫然是表面风化的铁索，连接的“桥”整道没入江里，只看见浅浅的水影。

开始渡江。

啾啾早已飞停身边，保护着在水里左右摇晃的人儿，万一谁被江水拐走，它还能抢救一下。

这过程顺畅得不可思议，仿似老天注定要她们回家，连最艰难的任务都轻易完成了。

以至于多年以后，当她再梦见这一幕，都觉得整颗心翻滚在永无天日的漩涡，悔恨万分已经无法表述她的心情，那种痛，那种恨，当初轻易摧毁掉她尚且弱小的人格。

青絮的灵魂已经和年幼的自己分割，从她们渡江那一刻起，青絮困在半空，看小小的自己指了个方向，啾啾听从地飞去查探，它还是只幼雕啊，做不到像成年白羽雕那样，把任何靠近的危险尽收眼底。

小时候的她们终归只是孩子，她恨不得飞身去代替，而后谨慎再谨慎。

他们在啾啾回来前抵达了界碑，美丽花藤雕刻的仙泽王国四字，代表着幸福生活，她太高兴了，高兴到忘乎所以，直到叫啸的越野车拦住他们去路。

魔鬼赶在前头逮到落跑的羔羊，殷怀庸拉着她拼命朝左边跑，干燥的地面撒下斑斑血迹，那是他为小青絮挡枪时伤了手臂。

明明在仙泽境内，却仅差一步之遥，只要能去到雇佣军部署的防线，就能永远自由了。

两条腿跑不过四个轮，子弹擦过小腿射穿土层，他们戏弄猎物一样追逐两个孩子。

长空唳声袭来，携带撕裂血肉的气势，啾啾从后方滑翔直下，扒在教官那架越野车顶，他们这回有备而来，三辆车分别减速拉长距离，有两辆错后十几米，狙|击手伸头出来瞄准白影。

“啾啾——”青絮在空中凄厉的呐喊，她的声音传不出去，下面的小青絮跟小男孩仍在奔跑，他们的脚步越来越迟钝，渐渐脱力。

忽然，前头同样出现了一辆军用越野，改装过后的车型粗犷，铁刺网和钢衣镶嵌车外壁，喇叭声声尖锐，冲这儿高速驶来。

“砰——”

殷怀庸推开小青絮，厉声疾呼：“跑啊！朝那车跑！”他腿中弹了，只能赌一赌来者是敌是友！

看到这，青絮已经泪如泉涌，她几近崩溃地接收迟来了十年的遗憾，和思念。

那个同样瘦小的男孩，拖着受伤的腿朝她反方向一瘸一拐，受白羽雕拖延的越野车选择了追他，他跑得狼狈缓慢，又像是燃烧了最后的希望，他边跑边喊：“啾啾！啾啾！”那道声音撕心裂肺，把比他生命还重的东西放在上面。

他唤醒了训练小雕时的默契。

白羽雕停止了骚扰。

它低低滑向跪倒在地的女孩，带着一嘴啄击玻璃留下的血沫，助她爬起来，继续奔向生的机会。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枪声响在她的脑后，响彻云端青絮的心底角落。

——那是我遗忘的记忆，她此刻无比笃定。

随着枪击，优美洁白的鸟儿陷落，偏离它爱护的女孩儿，不受控制重重摔进土里。尘土飞扬。小青絮愣住，疯一样钻进烟尘里抱它。

“救命啊——救救我们！来人啊！来人啊！”

身着兵装的男人在她身后出现，把她扛起来，一手揪起白羽雕翅膀，快速撤退。

“救命啊...救我们...殷怀庸......”她呆滞般哭叫，眼睛直愣愣张开到最大，嘴里不停重复呼喊救命。

“我只救回小女孩，她吓傻了，还有这只幼雕很难救活，我们没有配备兽医。你说怎么办，楚老哥？”

“先回去再说，可惜救不了那男孩。”

八个字穿进小青絮死机的脑壳，她弹跳起来，兵哥不察竟叫她在关门前跑了出去。

“殷怀庸！殷怀庸！”

稚嫩的孩童声声泣血，青絮也悲痛难耐，她听见被那群恶魔捉住的男孩仰天大笑，遥遥传话：“你们回家吧！答应你的我做到了——”他跪伏在地，教官气急败坏向空地放了一枪，溅起浓厚尘埃。

小青絮哭得更悲伤，嗓子已经破碎不堪，她坚持喊出最大的音量：“殷怀庸，等我来找你，我一定...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我们三个...永远不分开！”

她被追来的大人强行抱离，塞进宽敞舒适的改装车座，泪水连鼻涕糊了满面，眼前泛起重重阴影。

“睡吧，乖孩子，睡一觉噩梦就醒了。”

“睡吧——”

不要睡！隔空的青絮喊她——别睡！

睡醒她和最重要的伙伴就会分开，睡醒，那些创伤会永远伴随在潜意识，她会将心底真挚的情感遗忘，忘却黑夜中闪耀的群星，忘却山谷中开出一朵的无名野花，忘却拼命奔跑，种种都会遗落在飞沙掩埋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