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按说从国营到私营，薛东英站了半辈子的柜台，哪里走不进去，谁人搭不上话，可今天偏就连手脚都不晓得怎么放，也不晓得这个话该从哪里搭起。

只因她自己都晓得这来意可称不上体面。

轻手轻脚地放下网兜，一把拉住了要给她拿冰棍的董琴南：“快别忙了阿姨，那什么……”

却讲不下去了。

董琴南就笑了起来，拉着她坐：“老板娘，怎么称呼啦！”

打心里不免唏嘘。

从前其实她是认得草市桥布行的这母女两任老板娘的，讲实话真没少做她家生意。

只可惜她那会儿不管走到哪儿都觉得低人一头，再加上家里头乱七八糟的，也没心思跟人交际，所以真论起来，连名姓都没有通过。

就听那店东家赶忙道：“我姓薛，你叫我老薛就好了。”

董琴南就喊了声“薛大姐”，又告诉她：“我姓董，你叫我小董就行了。”

“那哪能可以啦，我叫你董师傅好了。”

薛东英眼睛一亮，再开口也就没有这么艰难了：“董师傅，我今天是厚着脸皮来跟你讨一个人情的。”

讨人情？

董琴南虽然已经意识到了薛东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她还真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

左不过是想插个队什么的。

她开着布行，有老主顾托她来讲话也不稀奇。

就笑道：“有什么事儿薛大姐你尽管说。”

薛东英就哎了一声，随即告诉她：“我娘家乡下有一个半哑巴的堂哥，家里的独养女儿生下来也是个半哑巴，会听不会讲。作孽的，有个生病络痛的也不会讲，三岁那年发热烧坏了，又得了小儿麻痹，左脚有点一拐一拐的，今年十五了，就上半年，也不晓得为了什么，我那哑巴堂哥堂嫂两夫妻打架，我堂嫂气不过，吃乐果，死了。”

死了？

董琴南不由倒吸口凉气，眼眶瞬间就红了。

气不过……

作孽的。

薛东英看着也跟着红了眼眶，一句三叹：“我那哑巴堂哥，就是个宗森，竟然说要给我侄女订亲……”

看了眼三姐妹，凑到董琴南耳畔同她耳语：“娟丫头还没大人的，你说作孽伐！”

又朝董琴南摇了摇头：“还是她亲姑姑，也就是我堂妹拼命拦了，送到我这里讲给我看店，就是给口饭吃的意思。留在村上，这么叮不叮当不当的一个丫头家，太作孽了……”

“来了三个多月了，手脚倒是麻利的很，洗洗涮涮，什么都能干。虽然不会讲，但你讲什么她都听得见也听得懂，不是那种木丫头，我就动了心思，心想么，丫头家最好还是能学门手艺。”

“再讲她娘我那堂嫂就是乡镇上踏洋机的，虽然只会做点么缅裆裤、大袖衫、圆领汗衫什么的，但她也跟她妈学了两年，洋机总归会踏的。”

薛东英又叹了一口气：“董师傅我不瞒你讲，先前我也给她求了两位大师傅，可人家一听说娟丫头是个十不全，就都摇头，其实上个月知道董师傅你这个大师傅就在家门口后，我就动了这个心思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登门……”

程筌就看董琴南。

初听还觉得这个跟自家大姐同岁的小姐姐可怜的不得了，再听别人都摇头了，结果这个老板娘还是找了过来，她就有点不高兴了。

董琴南没有注意到程筌的眼神，她只觉得心酸得不得了。

或许这就是当娘的通病，看不得小人受难。

但她也有自己的难处：“薛大姐，我不瞒你讲，我踏洋机也是半路出家，我还从来没有带过人，也不会带人。再讲，我这洋机顶多也就踏半年，等到下半年我还是要摇羊毛衫的……”

薛东英没等董琴南把话讲完就差点一拍巴掌。

不会带人才好的。

会带徒弟的有几个不是老油条啦！

她也是从厂里出来的，从前在厂里想学门手艺易哉哒！

都寻思着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真遇到不是东西的，三年下来啥都没学会的不要太多。

“我晓得，我晓得。”赶忙道，“但董师傅你的手艺是没话讲的，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不好意思讲的是这个董师傅摇羊毛衫的手艺也是没话讲的，要是自家娟丫头也能学个皮毛回来，那冬天摇羊毛衫夏天踏洋机，不管怎么讲，饭碗总归端得住的。

何况董师傅这个人，不但手艺好，人也是没话讲。

从前没深交，虽然现在也没有，但都不用察访，只看她对自家小人轻声细语的样子，就晓得是个阿弥陀佛的人。

娟丫头不会讲话，也不认字，挨打挨骂都不会讲，再摊上个厉害的师傅——当然师傅打骂是应该的，不打不骂怎么出师，可娟丫头真的是被打怕了。

再加上这董师傅还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