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子
永平十八年,冬
景正宫
内侍总管郑忠和小心翼翼抬起帘子,回头冲着原珵露出一抹讨好意味的笑:“世子爷请,陛下正等着您呢。”
这嘴里叫着世子,可郑忠和心里清楚得紧,眼前这位可是未来的太子爷。如今陛下膝下无子,龙体抱恙,急诏诚王世子进京,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日践祚大宝,他们这些先帝旧臣还会有以往的荣华吗?想到这,郑忠和扶着帘子的手一动不动,腰却弯得更低了,笑牵带着脸上的褶子堆到一起,恭敬浓得化不开。
被他叫世子爷的这位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身形却很高,他身着纯黑色直裰长袍,领口与底部皆绣着金线祥云,腰系同色流云纹锦带,如今天渐凉,他披着一件加厚的银白鹤氅,乌黑的头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束着,两侧额发微微散着,光洁的额头下是斜飞的眉,凤眸微挑,高挺的鼻梁,樱色的薄唇,无一不恰到好处,可谓舜华之姿,俊美无双。
只可惜这位世子爷却没空理会郑忠和心里的小九九,淡淡“嗯”了一声,大步走进了内堂,郑忠和将厚重的帘子放下,拂尘一甩,旁侧两个小公公立马心领神会,低头屏息跟着他悄悄退去了。
原珵进了内堂,一股暖意便将他包裹住,首先入目的是一面金雕紫檀屏风,两侧漆金的狻猊香炉里若有似无地白烟袅袅散着,除却龙涎香外还有一缕淡淡的药香,屏风后面隐约可看出一人影在书案前。原珵咬咬唇,虽说永平帝是他的亲大伯,可自己从小见到他便会犯怵,正犹豫间,屏风后的身影抬起了头,似注意到什么,放下手中的奏折,原珵一个激灵,心里直打鼓,鼓足勇气正想开口,一道低沉的声音便从里传来:“稚狐。”
原珵一愣,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反应,下一道声音又传来:“既然来了便过来吧。”
原珵乖乖绕过屏风走到玉案前,未看清面前之人便麻溜跪下行礼:“原珵给陛下请安。”
……上面的人没说话,原珵的心怦怦直跳,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这上方之人才开口:“起来吧。”
原珵站起,身子绷得笔直,可却低着头,眼神一直向下瞟,丝毫不敢看面前之人。
一道低笑传来,随即是一个男人醇厚的声音:“稚狐何时这么胆小了,莫不是在怕天子威仪?”
听到这略带调笑的语气,原珵鼓起勇气道:“稚狐只是多年没有见到伯父,心下有些…不知所措…”这后半句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显底气不足。
永平帝抿了口茶,任热气在眼前氤氲开,开口道:“你爹在信中可是向朕告状,说朕每年送去的桑落酒一滴不剩的都进了你的肚子,让他年年望着空坛子叹息。”
原珵一时没反应过来皇上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就听得下一句:“这次朕可是送了比往年多三倍的桑落酒过去,他本来还有些舍不得你来,可酒一送到,他立即答应了,为了防止你偷喝,更是马不停蹄派人把你送到了京城。”
这短短几句话,原珵只觉自己的世界观崩塌了,他此刻欲哭无泪,老爹,你居然为了几坛酒,就把自己养大的小棉裤送人了,当然小棉裤是原珵自己觉得,他爹原涉是不是真这样想就不确定了。
永平帝又道:“行了,别像个鹌鹑似的,抬起头吧。”
闻言,原珵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见永平帝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奏折上,他的胆子也放大了些,便索性悄悄打量起面前之人。
永平帝原晟今年也不过四十五岁,应当是春秋正盛的年纪,他轮廓分明,眉目端正,只是神色看上去疏离又严肃,不过这并不影响别人从中窥见他年轻时是如何冠绝京华,而今年岁渐长,依旧极富魅力,就像一座青铜器,历经年月的打磨越发沉稳,这点原珵也赞同,毕竟他们原家的人个顶个都长了副好皮囊。永平帝虽人至中年却并不显老态,只是面色看起来有些疲惫,此刻他一瞬不瞬看着手里的折子,偶有几声压抑的低咳。
原珵心里暗自思忱,听说近几日陛下身体欠安,果真是这样。
相比于外面数九天寒地冻,屋里则暖和得不像话,原晟穿着织金云纹绣锦常服,月白色的面料,看上去有些单薄。原珵此刻多少有些后悔没有在刚进来时将这加厚的大氅脱掉,此时倒有些闷热。
原晟终于看完了折子,将它随手搭在玉案前,瞥向面前之人,原珵冷不丁跟他视线撞到一起,连忙低下头,原晟开口道:“这几年在江南,书可读了?”
原珵低头答:“孔孟之道,立德修身,兵法六韬,战略之本,皆以习得,只是尚未完全掌握其中之理。”
原晟“嗯”了一声,语气平淡,听不出对这答案满不满意,倒让原珵心里更加忐忑。
半晌,只听得他说:“衣食住所,郑忠和都已安排妥当,陆秉学乃当世大儒,这几日你权当歇息,初五过后便跟随他去文澜殿学习吧。”文澜殿历来是王室宗亲子弟授习之地,一些留守京畿的宗室子弟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