鹣鲽情深(四)
趁着前桥阁用午膳的空隙,我叫来崔流秀。问清楚了吗?昨晚母亲与小冰在争论什么。
崔流秀压低尖尖的嗓音:并没有争执什么。前几天夜里,小衡王府来内宫请人看诊,宫门已锁上了,守卫就没放人。不知怎么的,隔天太后娘娘知道了,要传人来诘问。于是守卫就说,这是琼华宫新定的规矩,过了子时宫门不准随意开的,御医也不得随意外出。昨天太后提起这件事,不过问了下原由。
接着他重复,皇后娘娘没有与太后争执。
我提着笔描字,瞅他一眼:“我不管谁要看诊,你该调停好一切。怎么弄得母亲不痛快,皇后受委屈。”
崔流秀没争辩,只是弯着腰认错,言辞恳切。
我又划两笔,问他:“是有人在嚼舌根吗?谁常去母亲的宫里?”
面前的老奴停顿片刻,尔后笑道:“陛下,接近年关,给太后请安的人多,各府上有身份的官眷都去过。众人都知道,陛下与皇后夫妻恩爱,又与太后母子情深,谁会这么没眼色,给主上使绊子呢?”
既然他要息事宁人,我也不去深究。见我沉默不语,他却提醒说,小衡王爷刚才向中门递了消息,等着给主上请安。
“陛下,昨晚太后与娘娘不过议论几句,但传到外头,对衡王府是件大事。惹得内廷主母不快,以王爷的脾气,怕是要瑟瑟颤抖了,如果弄得家宅不宁,这年也过不好。原来是件小事,就怕一折腾,闹得沸反盈天,真要给人嚼舌头了。”
是啊,衡王叔胆小如鼠,秋天丛林打猎,我从马上掉下来,他吓得也掉下来,猎到的鹧鸪也弄丢了。
低头略思索:“你给小世子送份贺礼,送到王府去,让王爷安心过年。”
崔流秀又说:“老奴这张脸不讨喜,不如让喜姑娘去送。她一去,众人就知道是琼华宫送的。这样替皇后娘娘递送了善意,也显得娘娘大度。琼华宫宽厚仁德,皇城内外祥和安宁为上。宫规要遵守,亲情也要眷顾。先前某些误解,自然消散于无形。”
看着他,慢条斯理忖度:“很好,照你说的去办。”心里默念,从前没觉得小冰对他多好,他倒挺为她着想的。
新年快到了,前桥阁无公务上报,我便常去母亲宫里请安。一日,西北大营送来许多特产,于是挑出一些蜜瓜带给母亲。母亲问清是谁送的,尔后说:“青川姑娘我见过。那位屈家小爷,是她的表亲么?”
我转过身,彼时屋里只有萍萍,桌上宴客的茶碗都收走了,只留些水渍未擦干净。
母亲笑道:“我的意思是,趁着年节,陛下可以对西北大营多恩赏些。倒不用避讳皇后曾经嫁过谁,这样反而显得我们大方。”
谁在说这些陈年旧事?我很不高兴。
母亲拉住我的手:“孩子,你觉得我怪小冰吗?我是要帮你们。她是皇后,一言一行万众瞩目。过往的事,只要咱们不避讳,摊开讲明,又同西北大营亲厚依旧,如此就能绝了他人口舌。”
我冷漠回答:“母亲,别听那些浅薄人的话。小冰从前吃了许多苦,嫁人是逼不得已。”
室内很安静,她叫萍萍也出去,我知道她还有事要说。
“你们成婚之前,老丞相就同我说过他的顾虑。当时我说,只要陛下喜欢,我不会反对,而且我希望朝臣也不要反对。孩子,母亲知道你也吃过很多苦,所以想着,只要你高兴,一切都是值得的。”
很难不动容,一时竟说不出话。
“只有一件,她既是皇后,安享尊容,那身体发肤,都该献给皇室。单儿,你为何叫外头的医家给她看病,又为何瞒着我?”
尤七并不是来路不明的医家,他常年给南宫世家看诊。我只是不想让外人知道皇后有病。
母亲只关心一件事:“那么,会不会影响她生孩子?”
这件事事关重大,不只是霞光殿,整个朝堂都会问。
日落西山,横影交叠,我坐在窗前,擦拭一柄长刀。小冰接到青川的信,反复看了两遍,尔后托着腮,同我说:“好想回去一趟,看看姐姐,哎…”
这声哀怨的长叹,好像她住在宫里很委屈一样。
瞥她一眼:“你去了,青川也未必想见你。”
觉察出我的不快,她收起信纸,接着端出一碗面汤。我一瞧,红油香腻的汤汁,几块面疙瘩浮在上头。
她似笑非笑,吊着眉梢:“母亲说了,这是你在南岭爱吃的东西,让我多学学。我去请教郭妹妹,她手把手教的。她说面条子不够劲,你就不爱吃。”
我一点胃口也没有。
眼见面前的女子单穿薄袄,披头散发,光着腿套棉鞋,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身体。
拿件披风裹住她,又笑道:“离岁末还有几天,再请尤七爷爷进来给你把脉。”
她别过脸,说自己没有病。
“那么请他来喝茶,同你聊聊天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