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风云(三)
我住在北桥堡,这里是永昌城都督府,也是闵家父子住过的地方。大厅的尽头有幅七尺高的红鱼图,鱼尾如展开的团扇卷起浪花,通红的肚子,漆黑的眼珠。我第一次走入石堡,那条红鱼的眼珠直直瞪着我。
永昌城将红鱼奉为神物。如果只是红鱼,我就不会忧虑。秋水台的婚礼结束后,婆娑教的大宗师善甫和南宫氏的新婚夫妇一同来北桥堡谒见。大宗师一定超过八十岁,走近后感觉更苍老,身披长袍,冉冉升仙。脸上的水分仿佛被岁月蒸干了,而深凹的双目看不出喜怒哀乐。
实在难以想象,勇猛的闵沧波会死在这里。
“陛下误会了。婆娑教只是传授自然于苍生,从不妄动杀戮。”他低下头,裹住干枯手腕的袖口顺着风飘扬。
我接过那本永昌城每家每户都传颂的经文。
“经文我也看了,这些天细细读过。”我微笑道,“三千大千世界,众生心无差异。善趣恶趣,福相罪相,悉皆明洞。大师,孤家即位不久,幼年也无良师指导,不如这次跟我回去。以后在京都,或者中原各地,都为大师设座,供婆娑教传颂经文。”
善甫抬起头,依然没什么表情。
“数百年过去,如今陛下能容我教众于中原,万分感激。”
合上那本经文,对他说:“大师如此睿智,请告诉乌洛兰氏的族人,生老病死也是自然法则。既然婆娑教讲究自然不可违逆,就不要大费周章去拂尘和炼丹。”
乌洛兰氏的族长一心乞求长生不老。永昌城近一半的壮丁在开凿深山,谣传鬼谷山的熔岩锤炼出的红丹能延寿。那个一无是处的老头,他要活这么长干什么。
于是南宫博在一旁说道:“今年春分熔岩活跃,已用岩浆炼成十丸。不如请大师用澜山河水拂尘后,再进贡入京都。”
王琮打断他:“你闭嘴。什么狗屁药丸,吃了成仙成鬼还指不定呢。”
对方掀开茶盖吹气,挺诚恳地望着我。
“闵都督生前也进贡过,陛下若不信,可去京都的簿子上查。东西是小,可那是永昌城对京都的诚心。”
我转过头,对善甫直接说道:“天家的寿数交给天命。还请大宗师尽快离开永昌吧。”
面前的长者似有为难,站起来朝我深深一拜。他并不是奸佞的妖孽,当下看着还有些不堪一击,清癯的脸庞,两手抓着旧日的经文,微微颤颤。
闵沧波只要派人架住他,直接抬出去城就好了。这样乌洛兰氏依然听命于北桥堡。他怎么会没命的。
穿堂风吹来,永昌的风尤其湿润。南宫博身旁有位绝美的少女,身着红衣,尤如画上的红鲤鱼一样耀眼。
“这是我新娶的娘子,特地带来拜见君上。”对照下,一旁的男子仿佛退入阴影。
女孩楚楚可怜,睁着大眼,含泪欲滴。她哭什么,我长得很吓人麽。突然她跪下来,朝我殷殷祈求。
“宗师是长公的挚友,自幼抚养我长大,请陛下不要赶走他。”
女孩抽抽嗒嗒。王琮连忙叫来两个侍女,说将公主搀起来。
小姑娘还瞅着我,又畏惧又勇敢的表情。
“宗师与族人同生同死。生命降临,逝者离去,大伯伯都陪伴族人,拂去尘世污垢。请主上开恩,不要赶走乌洛兰的圣灵。”
圣灵。我心里打了个激灵。
南宫博适时搂过自己的妻子,望着我低沉的眼睛。
“陛下,半年前闵兄弟也想请走大宗师,结果死得不明不白。”他未说完,王琮已激动按住刀柄,“宗师本无过错,请主上三思,不要拂逆澜山河奔流的方向。”
坐回长椅。京都能容下这么个圣灵麽。他若是永昌城的圣灵,那京都算什么。
善甫依然微颤立在中央,他灰白的脸色,看着真像幽灵似的。目光偏离,南宫博颀长的身影投射在地上。
我垂下眼睛。
“婆娑教传承数百年,听闻是金雀王朝的国教,轰轰烈烈传教于中原。最昌盛的永真年间,每季都有四海使臣入京听学。车水马龙,喧嚣鼎沸。但是,”我的目光转向南宫博,“为何陡然没落?永真年后,传经讲道的国师相继离世,而王朝也代代萧索衰弱,那位征服过九州四海的永真国君竟然销声匿迹了。”
雍州的藏书楼里,曾翻到这样的记录,却没有解释原因。
南宫博便轻嗤:“谁知道呢,或许他们中了诅咒。”
他用冰凉的目光抵触这个话题。送走客人,王琮见乌洛兰的小公主骑上一匹高头玉骢,勒着缰绳都费力,就叫人换一匹小白驹给她。小姑娘怯怯瞧他一眼。王将军就说,小白驹是送她的新婚贺礼。
我继续翻看那本盛行于金雀王朝的婆娑经文。盛极一时的王朝为何会没落。
王琮就说,金雀朝的几代君主都是疯子。邺城的酒馆里,常有人说这些野史。
正史将永真帝描绘成风姿绰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