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王子(十二)
在九鹿山庄住过两月有余,我才有闲暇时间把受困万家庄以及之后一路上京的细节写信告诉母亲。不出意外,母亲的担忧与不满跃然表现在回信上,意外的是,她竟然花费同样多的笔墨为王玫鸣不平。大王将军留守邺城是为保护她和萍萍,他每日煮贝母和桑白皮给她治咳喘,又粉刷发霉的墙皮。那些事我都做不好。我扔下她跑去万家庄,把她担心坏了。好不容易得到平安的消息,那天郭池匆匆回城,却不问青红皂白将照顾她的干儿子给下狱了。
我把信递给郭池看,他拎起信纸对准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睛,冷笑说:“就是看在老夫人的面上,才留他一命。”
“他不在狱里了,”我告诉他,“母亲叫人放了他。如今他无职无任,你猜他会去哪里?”
郭池很惊讶,邺城大狱守备是他的亲信,竟然没人通知他。这个消息是王珒递给我的,他说老夫人费劲筹谋解救大王将军,他觉得不必阻拦。
郭池很不高兴,闷闷不出声,憋了许久后瞅着我:“老夫人的事就罢了。王珒什么时候开始给你递信了?”
信的末尾,母亲提醒我,九鹿山庄是旧朝淫靡之地,圣上命我安置在此处,显然不怀好意。
原来山庄是淫靡之地。怪不得窗棂外柳条横摆,杜鹃烂漫。春意正浓,从小溪地吹来的风温润又清甜。合上母亲的信,又揭开王琮的信。他留在万家庄养伤,每隔十日给我一封信报平安。昨日又收到一封,他报知他已启程来京都。
这日天空飘起细雨,我坐在回廊上拿黄米喂鸽子,忽听见门外的车马声,以为是万家庄的马队到了。进门的却是前桥阁遣来的信使,娄柱尘想同我商议贬黜阮同烟的事,后日初九,逢前桥阁开阁廷议,所以请我也去听听。
“初九圣驾御临。廷议结束后,望与殿下协商庐江之事,毋枉毋纵。”
合上信笺,内官交代完后天的行程,又抬进一箩筐菱角。菱角是大宝爱吃的,于是我让他去后院见一见大宝。
王琮是午后才到的,随行带来几只鹌鹑野鸭子。一行人吵吵嚷嚷,引得郭池和一班人都涌去看热闹。小冰从车上跳下来,走两步脱离吵嚷的人堆,抬头张望门洞上的匾额,随后目光流转,很快捕捉到连廊尽头的我。
天气很暖和,她也换上薄衫长裙,雨后晴空的颜色很适合她。大门口有片翠竹,她就挨着湿漉漉的绿竿,见我走近,旋即移开目光。
“你怎么来了?”我问她。
她抿一抿唇,随后说:“姑奶奶病了,我来京都看看她。”
“原来为了走亲戚。”
王琮瞧见我俩正说话,连忙撇下众人走过来。
“公子,我来信问过几次,该把人往哪送。”他一脸无奈,鼓着腮帮子,“你也不说怎么办。如今她硬要跟来的,我也没办法。”
几个月不见,他倒长胖了。
我微笑说道:“养得细皮白肉的,手脚也利落。没落下其它病吧?”
王琮嘿嘿笑:“皮肉伤不算什么,就是一只眼睛坏了。你瞧,遮住另一只就瞧不清楚。不过岳父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斜眼睨着我,表情很诚恳。
“我想顺路的事,就把小娘子一块带来了。”
在心情平复许久后,我意识到同女子较劲很傻气,于是就问小冰,要不要住下来,山庄很宽敞,空屋子也多。
她不似刚才那样矜持,乌溜漆黑的眼睛直视我:“多谢殿下的体谅和成全。”
大宝看见一箩筐菱角,就想回家同父亲住,他把菱角和整理好的屋子留给小冰。临行前,小冰对他说:“好孩子,不要告诉别人见过我的事。”
大宝困惑不解,三姐姐死而复生,难道不该尽快告诉亲人们吗?
当时我也在屋内,斑驳的铜镜里,她的脸仿佛划过两道泪痕:“亲人也分很多种,有一些巴不得你沉在海里。”
这回她再次出现,比起之前对我坦诚许多。晚间坐在灯下剥菱角,她告诉我,明天想去镇国公府看她的姑奶奶。
“我同你一起去,”我说,“反正元老师一直让我去拜访绵水夫人。借这个由头,你藏在马车里。如果有人看见,就说是我从邺城带来的侍女。”
她低头笑了一下。
“你住在京都几个月,认识不少人。”她抬起头,有些探索意味,“殿下喜欢自己的皇叔吗?”
我与皇叔之间并不存在私心的喜恶,只是权益平衡之下互相需要。不知是否能让她明白,这与她和她叔叔之间的感情不同。
“他要杀我,是为坐稳中殿,异位而处,也许我也会这么做。这与喜欢或者厌恶一个人没有关系。”
幽深的烛火有些颤动,她侧过脸:“如果你们相识多年,是很好的朋友呢?他为了坐稳中殿,想杀你,或者想禁锢你。殿下会报复吗?”
我想我和皇叔之间不会套用这项假设,她明显在感叹自己的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