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王子(六)
宣和九年大年初二。清晨时分有只血红的纸鸢从墙头飘过,恍惚间我想起幼时在宫墙边玩耍的情景。
“公子,有人在叫门。”郭池提醒我。
此时卯时刚过,王琮才离开一刻钟。万家针示意他自己去应门。如果是街坊邻居来拜年,那也不必这么早。
冬天天色暗得很,又何况今日清晨没有露出阳光。我独自走到后院的边门,掀开一角,发觉万家庄的外沿已布置了官兵。
这座石堡造得古怪,地下布置着几间暗室。在王琮没把援兵带到前,我想还是按捺不动为上。前厅正上方有块挑出的岩石,粗看只是一方粗糙的黑石,可内里却开凿成三尺高的空间。我和郭池趴在里面,顺着凿出的缝隙可以看见下方的前厅。
不同于我们悄声蛰伏在角落,大门被赫赫然打开,一名瘦小的男子,穿着官袍,被人簇拥着大张旗鼓走进来。我辨识着这身官袍,这人的排场不小。他径直入内,环顾四周,眼光仔细掠过每个角落。
“别耍花样,老头。你知道我来是为了找什么。”
随着万家针的眼神提示,郭池和我暗暗扣紧了石门。他又转头对管家说,快给郡守阮大人沏茶。
原来他就是郡守。阮郡守根本不接茶,他在新年初始整兵齐发,就是为了等万家针回来。
“老头,把人交出来。告诉你,今天拿不到我要找的人,你就过不了这个新年。”
我拧起眉头。而对方突然举起手,瞬间万家针的胳膊被人反扭到背后,整个过程猝不及防。
那位阮大人阴阴一笑:“你也有今天。谁叫你同逆臣为伍,此刻把你生吞活剥了也是罪有应得。”
话音刚落,万家针的一条胳膊就被人拧断了,他本来老迈,根本站不稳,直接迎面趴在地上。而对方直接拖着他,把他的脸按到郡守的脚边。
逆臣,难道他们是为了昨晚的那两人?我有些困惑,又感觉不妙,刚才仓促布置下,并没有顾及到他们的安危。
接着又听见有人慢条斯理接了句:“给我好好搜。”
万家针抬起另一只没断的胳膊,挣扎说:“大人,你无凭无据,怎么擅自搜掠民宅?”
“还嘴硬,”阮郡守一脚踩住他的大掌,“等搜到了,自然有凭有据。”
他一声号令,头戴白羽帽的官兵兵分两路,即刻内屋扑去。万家庄养着许多家仆,此时家宅被围,又突然冲进来许多凶神恶煞的男人,内院顿时一片惊叫。
“我以为是冲我们来的,”郭池悄声说,“没找人去看护那两个家伙。”
官兵搜索了很久,接着带出一排男丁。那些家丁都是同样打扮,灰格袄黑绵裤,幞头束发。站在中间的阮大人伸出一手,展开两幅面相图,叫人把他们的脸一个个扳正,好让他核对。
“殷忧昌,”他指着人像,“去年冬天他就混迹庐江郡,我幸苦搜捕多日,终于可以下惩逆贼上禀中殿。”
原来如此,他这番布置,是为了搜捕雪巢逆臣。只是两位为逝去的家人而愤懑不平的老人,并且事隔多年,需要如此铿锵轰鸣般地拘捕吗。
“铐起来。”小个子郡守命令。他对着一位两鬓雪白又瑟瑟发抖的老伯校验,好似核对货品真伪一般。
万家针趴在地上恳求:“阮兄弟,他们只是在我家帮佣的佃户,在本地有正经户籍,不是流寇逆贼。您大人有大量,放过他们吧。万家庄有几副流芳绣品在库,你卖我这个人情,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这些话让阮郡守更为严厉:“老货,你窝藏逆党,胆大包天,如今还敢行贿?今天第一个拿你开刀。”
我顿时紧张起来,他们不过堂审就要当场行凶?而且,那位郡守对万老爷的恶意比对他口中的逆党更甚。
“这只手已经断了,不如砍掉,将来也不必拿绣花针了。”
真有人举起刀,而万家针那只脱臼的手臂被架到白玉台上。他们的位置正好在我视线下方。
“他们是来真的。”郭池悄声说。
郡守却拾起茶杯,悠悠说道:“先砍掉一只手,罚你窝藏之罪。再发送到前桥阁,审审有没有和那些人沆瀣一气。”
下方的刀刃反射出万家针的惊恐,我踢开石门,郭池从上方的石洞一跃而下。所以人都惊呆了,他一脚朝举刀人的膝盖踢去。
在片刻的静默后,不知谁说了句:“逆党来了。”
这下大屋内十几个官兵立刻列阵提枪,将我和郭池围在中间。里面有人朝外吹哨,前门顿时涌进更多人,几十只弓箭嗖嗖对准我们。
等到阮大人反应过来,脸上竟露出兴奋的表情,他大声喝道:“万家针,你好大的胆子。私自圈养府兵,这下不死也废了。”
万家针没料到我这么冲动,他支着摇摆的身子,朝所有人喊道:“不要发箭,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阮郡守一把揪住他:“这些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