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王子(二)
宣和八年的腊月,这年很早就飘起雪花。临近新年的时节,冰雪包裹着路面和屋檐,檐口滴滴答答落雪水,落到掌心里冰凉冰凉的。南岭的天气都是湿热的,也很少见到雪。我带着郭池搞了一套管理规则,主干行道定期喷洒清扫,排污沟也划给军营去处理,所以邺城整理得很干净,大雪飘落后则显得更干净了,屋内烤着火光,而屋外是一片晶莹的世界。
虽然前途凶险,但在当时的年纪,我是兴致勃勃的。我张贴告示,告诫各家各户当心烛火,计算着仓库里的粮食,又想明年春天清理一回河道。我知道京都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所以每封奏报写得都很详细,也许皇叔根本不信任我,可我还是将琐碎的事记录了好几页,即使皇叔不看,前桥阁也会誊录和归档。
郭池在郊外管着军营,每月会过来几天同我会面,他常说,是来打扫虱子的。邺城的城门没有关闭,往来的官道畅行无阻。我与皇叔达成默契,维持表面的和睦。郭池老担心我的安危,他觉得我住处的东南西北,都有很多不干净的东西。
有一天,他对说我,他又逮到一只虱子。
“不像本地人,富贵公子的打扮,在夜市上打了人被扣押住。骄矜得很,他说他是西北侯的嫡孙。”
那时母亲正在调琴,而我在研究几首民间小曲。
母亲露出惊讶的表情,她问我:“你不是说过,伏波将军一直在京都养病麽?”
的确是这样,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我疑惑道:“他的孙子来了邺城?”
在整个中原大地,包括藩国属地,都知道皇叔与我对峙一年的情况下,西北侯的孙子居然跑来邺城,还在夜市上打人。
郭池说:“我看他是胡说。那身锦衣玉袍,倒像京都的派头。多半又是一个探子。”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见见他,能够联络西北侯就是转机。这个机会太诱人。
“这间院子太招摇,我让王玫找个清净地方。”
郭池不屑地瘪嘴,他不喜欢王家两兄弟的做派。而我对他们的信任则来源直觉,他们都是享受酒池肉林的人,很粗俗也很真实。
王玫说可以去那家酒庄,我犹豫了,他就笑笑,那就去他养着小娘子的地方。
“别让郭将军带帮粗野人围住,会吓坏我家小娘子的。”他也不喜欢郭池,老说他是投奔来的,因为南岭嫌他不中用。
郭池立刻反对,万一是个陷阱,那怎么办?
“什么陷阱?”对方慢悠悠地说,“城里都是你的人。再说了,你搞出大阵仗来,反而引人注目。”
“那你呢?”郭池冲他的脸问。
王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就挺着半圆的肚子,气愤说:“对啊,是我弄出来的陷阱。绑了你家公子,好去京都邀功。你拿我怎么着?”
他又挺了几下肚子,要和郭将军手里的刀柄比划比划。
“干脆别去了,”他又一屁股坐下,“实话告诉你们,那就是西北侯的小孙子。不过人家就是来玩的,不和你们搭界。”
我警觉地问:“你已经知道了?”
王玫说:“公子,我也是刚知道。我和你一样惊讶。不过等你见到他,就不会惊讶了。”
听不懂他的意思,西北侯的小公子来邺城玩,邺城有什么好玩的?又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为什么呢?
王玫嘿嘿笑道:“公子,人家新娶了美娇娘,跟我一样春风得意。中原跑了大片呢,邺城只待几天,然后就要走了。”
郭池同我对视一眼,这未免不可思议。西北侯同镇国公的意义一样,是中丘的铁柱石,从我儿时起,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他的儿孙会是怎样的人?还有,他本人在京都养病,而他的嫡孙竟然带着女人到处闲逛。
母亲调完琴,天色已经很暗了。她问我是否想听曲子,我摇摇头。前途未卜,我实在没有兴趣听雅乐。母亲摸索着琴弦,笑道:“手生了不少,再不似年轻的时候了。”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礼乐局的女官,专职七弦琴,弹子衿曲的时候,被我的父皇用一抬眼的功夫看到了。后来她生下了我,一直以侧妃的身份住在内宫。深宫寂寞,她应该是不快乐的,母亲是专注且好强的人,可以周而复始地练同一支曲谱。而父皇的喜好多变,像墨渍化开在纸上,不着边际地渲染。
“其实我弹得不及嘉宁皇后。”那个冬日的晚上,她这样告诉我,“从前不愿承认,如今上了年纪,倒怀念起她来。”
寒风掠过枯叶,这时门口有人敲门,没一会儿,我听见守卫嘀咕的声音。
“公子,门口有个女人,她要见夫人。”守夜人如此报告。
又是京都来的?我拧着眉头。
“不是,她说来自西北大营。”
我困顿的两眼立刻点了光。
“不要吵闹,把她领进来。”
先是来了个富贵公子,接着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