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跃鸿沟【完结】
西边的听雨堂向阳,堂外撑着两把涂着文心兰的油纸伞,也没人收,就在落了雪的檐下寂静立着。
透过小小的仿石如意门,他也算窥得了她生活的一角。
李风朝本以为浮令先生会在书房等他,没想到他大老远的便瞧见了在飘雪的飞雁水榭中端坐的人影。
竹青将他送至门口便停了步子,“浮令先生让小侯爷进去。”
他将手里的东西尽数交给对面的人,只留了两幅画卷中的一幅,还嘱咐道:“陈记的桂花糖糕包好了,拿进小厨房给她温着,手炉如果可以,现在便给她送去,还有画卷...放在她书案上便是。”
“奴婢记下了。”
*
浮令先生正在焚炉煮茶,氤氲热气升腾,整间屋子都是铁观音高昂的清香味。
“我们小门小户,只有这等不甚好的茶,还望小侯爷不要露嫌。”
李风朝脱下玄色狐毛大氅,一撩袍子坐在他对面,看着风炉里自焚的炭火,心也逐渐沉静下来:“不会,老先生德高望重,哪里谈得上小门小户?”
他的话里带着试探之意。
浮令先生却不回话,安静片刻后抬手为李风朝斟茶,对面人立刻双手接过,“小辈劳烦。”
他摇了摇头,抿了两口茶,随即一语双关地道:“小侯爷也算是做事妥贴的,还带了王老的画来,心也赤诚,只是这画老夫实在不敢收。”
李风朝神色一顿,腰也不自觉挺得更直,“为何?”
“长公主觉得这地方破落,从不踏足半步,今日您违了她进了这屋子,回去折腾的却不知道是谁,您说是吧?”
李风朝自那日在自家后院见到了沈轻云,便着人将她家世查了个七七八八,别说她亲生父亲沈祥进不得沈氏族谱的事儿,就连莲尔与浮令先生舅侄的关系他也知道。
“我单来找阿云,敬您一声‘先生’,我也不愿让她为难。”
浮令先生竟笑起来,他摇着头:“云儿前半生过得不甚顺遂,我与她的师兄师姐们给她太多的包容与呵护也比不上她父亲母亲的一星半点。她不是不识趣的人,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您说,她要是知道当年的事情,还敢接近你吗?”
李风朝心猛然一颤,他以为这事情,他不提,他熬过他母亲那关,便没人再拦。
“小侯爷,我习画,也自称有风骨,你也别把我们想成那般不知轻重又徒有虚表与外名的人了。”
对面人从坐榻上站起来,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到底是年轻人,由心都诚诫,行为也带了许许多多不甚老练的轻浮与不知所措。
“我去后院找阿云。”李风朝沉不住气,想立刻见她,哪怕是远远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小侯爷止步吧,”浮令先生出声制止他,“前阵子后山滑坡,淹了你们二人常常见面的亭子与池塘,我着人来修了后,外墙一高,就进不来外人了。”
李风朝掐着手心,“那些东西...”
“您带回去罢,否则手炉便是莲尔烫的,画是我赠与的,桂花糖糕是我差人去买的。”
他这是拉下脸□□/裸威胁,手段甚至称得上下作。
李风朝看着漫天的飞雪,那些他与沈轻云一起度过的经历都化成了齑粉,细碎地飘落在临安城,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慢悠悠拿起自己的大氅,“东西我已经拿来了,便断然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您怎么对她说是您的事。只是,”
“您怎么就知道我不能呢?”
那天李风朝一人走在回府的路上,觉得他前面是万水千山,世间万物都在阻他,可他徒有扫万军的心思,连心上人的面都见不到。
他那样一个紧光、骄傲、风流到与明月同肩、与清风共享万春的人,曾在群峰之上、于高山之巅见大河奔涌的磅礴景象的人,在十九岁这年,把爱紧张成一等要事,自我克制而彬彬有礼,生怕失了半分风度,他把两人之间那样宽广的难跃鸿沟看成一座小山丘,相信持久抗议的力量。
于是李风朝对所有人承诺希望与未来,自己把苦难咀嚼,相信轻舟终会跨过万重山。
可是,可是,
那一刻,琼花的灵晕照亮窗台的细闪,他在水榭小窗缝隙处看到沈轻云粉色外衣一角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的日子变成了一道坟墓。
一道荒芜的、他爬不出,也挖不开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