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莫救账
通和十六年二月,景帝驾崩,托幼子文帝于长公主李玄菀。
三月,文帝立,改元佑庆,长公主摄政佐之。
四月初三那天宫里的乐奏响了一整天,京城街头梨花遍地,隆冬气息散尽,前两日的细雨浇醒了万般春色。
南街的一家茶馆门上挂着歇业的牌匾,透过清白的丝棉纸望进去,里面海棠木桌椅收拾得干净,茶壶与茶杯尽是些水釉的上等货。
后院一女子把刚从墙上收下来的画卷好了,放进铺着绒布的长盒里,她乌黑的发上绢丝飘起,嘴角含着浅笑:“这副卖了个好价钱,赵先生出的价高,是师父和我小半年的米粮钱。”
坐在四角攒尖方亭里的浮令先生难得有雅致,他摸了摸坐槛,声音慈和:“阿云总想着米粮钱,小姑娘家家的,多去街头拾宝阁给自己买些珠花戴。”
沈轻云只莞尔不作声,她把红木盒子的银扣扣上,正要抱着东西离开的时候,身后的人复开口道:“这个时辰,新帝该行终献礼了吧。”
她迈出去的步子顿住,眼眸暗下去一点,沉默了好半晌儿才说:“是,该依次献爵了。”
“敛寒近几日没来府中寻你吗?”
沈轻云嘴角僵硬,语气却是安定:“长公主摄政,想必他这几日也忙,哪能天天来找我?”
浮令先生点头,向她摆了摆手:“去吧,再添壶热茶来,都凉透了。”
“好。”
沈轻云添了茶后就离开这里,把时间留给了师父。
跨过回廊,前面是青灯环绕着的后院佛堂,当年焚香散花之路已然崎岖不平,她注意着脚下,绣鞋与裙摆却还是沾上了春泥。
再往前十余丈就是她所住的落夕阁,只有一进的小院子,算不上轩敞,但收拾得还算整洁。鱼鳞覆瓦,柏木檩条,院砖用的是价廉的大青砖,直通到里屋。
院里还有一株西府海棠,在四月光景里初绽,枝桠伸展有致,一番秀美景象。
晚杏方才去外头取李风朝差人送来的新得的丹青,推门进屋的时候,沈轻云已经穿好了小衣,正眼疾手快地往身上套单裙。
“东西取回来了?”她系着裙带,有几分凌乱的鬓角的发垂下,掩住无暇玉般的侧颜,光照上去的时候,像尊不谙世事的佛。
晚杏正恍惚瞧她,听到问话后收了收精神,欢喜答道:“取回来了,主子没空见我,他的心腹元复亲手将东西交给我的,说是新帝登基从徽州上贡的,珍贵得紧,一大半都分来了您这里。”
末了,她又重复了一遍:“主子对您真好。”
沈轻云的手顿了顿,她系腰带的速度缓下来,长睫低垂盖住那一双桃花眼,也掩去眼底的落寞,不咸不淡地哼了声“嗯”。
晚杏没听出来她语气里的失落,点着脚尖走去里间,她把墨架上书案旁的高架,转身的时候动静太大,笔搁上的上等湖笔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沈轻云怕污了正着墨的新画,急急走过去,边说道:“你去库房问问还有没有蔻梢的丹青,给他们说我作画要用。”
呆着的晚杏忙应了声是。
所幸画还干净,上面萱花开得素淡,虽是没骨而近写意,用笔已是纯青。
沈轻云蹲下身,从青砖上捡笔,觉着有道阴影覆住自己,抬眼的时候猝然望到了一双金线绣云纹锦靴。
她心里一紧,悲哀地闭了闭眼,五脏六腑都跟着痛,站起身后鼻尖充斥着他身上的木质檀香味。
沈轻云垂眸微微向后挪了半丈,声音安定,带着股静气:“王爷来了。”
李风朝似是没瞧到她动作里的疏离,兀自抬手扶了扶她头上松松的素钗,“这几日忙着朝堂上的事,都没能来看你一眼。”
“不劳王爷挂心,一切安好。”
李风朝把湖笔从她掌心抽出来,扔进案上的笔筒里,就伸手要去寻旁边人的素手。
沈轻云侧身让了让,动作彰显生分,“王爷请自重。”
午后的霞光从小轩窗里透进来,橙黄朦胧地打在李风朝侧颜,轻尘沉沉浮浮,他剑眉微蹙,面上有不解。
“今日长公主主持着仪式,你不跟着做事,跑来这儿做什么?”
“那边自有人去张罗应付,我寻了空子来找你,你怎的还不乐意了?”
“没有不乐意,只是...”
“没有不乐意那你为何不抬头看我一眼,尽摆脸子给我瞧?”他打断沈轻云,直戳戳问。
两人一问一呛,沈轻云索性不再回话,她把目光从微微晃荡的浅绛色棉纱床幔上挪开,去看眼前的少年。
他穿着件湖蓝色长袍,领口与袖口是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在细节处做得巧而妙。
这让她平白无故想起初见那年,自己跟着他走出宫中古老的红墙,在跨出未央宫宫门的时候,高而厚的门槛绊住彼时还矮小的她,一直在前面疾步走的李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