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江村

四月天，下江村地处高原尚未回暖，车往坡上开，云雾缭绕。

山高路险，虽然新装了路灯护栏，路面仍然不够平坦。景色倒是很美，四下望去全是梯田，红土地夹着水田，湖面无波，像一幅油画。

顾知沐坐在副驾上一路狂颠，五脏六腑都跟着上节奏，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被晃出来。

车很小，后备箱装了点城里买回来的东西，她的行李就只能放在后座，剩下一把吉他无处安放，干脆让她抱在了怀里，这会儿正好互为依靠。

“你这琴看着挺贵啊，路不好，你在怀里抱好了。”

开车的下降村第一书记李云栖也是个大城市里来的名校毕业生，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在田间地头摸爬滚打了几年，早没了当初都市丽人的样子，头发剪得露青皮，脸倒是没怎么晒黑。

她把这辆小车开出了一副乘风破浪披荆斩棘的架势，一边颠，一边还能扯着嗓子跟顾知沐聊天：

“看见了吗顾老师？前面旗杆子那儿就是你上班的希望小学，别看咱这儿的路破了点，小学可新了，刚建了两年，绝对是咱们村里最漂亮的地方。”

噪音巨大，顾知沐听得模模糊糊，只管点头。

扶贫先扶志，这些年国家很看重乡村教育建设，许多企业也积极参加慈善活动，很多贫困村里最好的建设都是希望小学。只是愿意来这种地方支教的年轻人毕竟还是少数，设施有了，老师却很稀缺。

李云栖盼到顾知沐来，已经很激动，看她带着吉他更是高兴：“我们这里好多小女孩爱唱歌呢，有你这么个会弹琴的老师来支教，她们肯定都开心坏了。”

“行，我给他们开音乐课。”

“那我可得替孩子们谢谢你。对了，你有男朋友不？我那宿舍位置好，信号特别好，你要是哪天想和男朋友打视频，尽管到我那儿去，我出门散步，绝不偷听。”

顾知沐听了这话，下意识地紧了紧怀里抱着的吉他，抬起头笑了笑：

“没有，我单身。”

李云栖两眼只盯着路面，没察觉她的异样，反倒挺兴奋：

“正好，咱们村去年新来的村医，也是大城市里调来的，长得可帅了，人也不错，可得好好给你介绍一下。”

李云栖这话说得热切，顾知沐脸上的微笑却慢慢收敛。担心露出的异样被李云栖察觉，她把头靠在琴颈上，用吉他挡住脸。女孩声音闷闷地从后面传出来，被发动机的轰鸣声埋在下面：

“不用麻烦了，我还……不想谈恋爱呢。”

*

车停在村委会办公楼门口。

一间小楼，和他们这些人的宿舍不远，楼上是村长书记的办公室，楼下则是一间小小的卫生所。

李云栖把车往门口一横，风风火火地就要招呼顾知沐搬行李。

顾知沐晕车，这几年在山区晃得多，习惯了些，可也扛不住绕了这么久的山路。她两脚刚踩在地上，头晕目眩立刻加倍地从身体深处冒出来，简直像是一脚踩在棉花上。

但李云栖一已经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替她拎起最重的那个箱子，她实在不想第一天就露怯，硬撑着把琴背起来，腾出两手也要去搬行李。

顾知沐弯腰去提箱子，再起身时略猛了些，忽然眼前一阵金光冷汗直冒。祸不单行，40寸的吉他背在身上，比她头顶还高出一截，在她抬头时正好卡在了车框上。她手一松，脚一软，眼看人要往地上摔，行李箱要砸在脚上。

“砰！”

摔是摔了，痛却不像想象中那样痛。

顾知沐感觉自己撞在了一个什么结实但并不很硬的东西上，一股松香洗衣液味儿飘进她鼻子里，让她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一点。

顺便捎带了一声闷哼，有点耳熟。

等眼前的黑雾金光终于散去，她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个男人怀里，箱子掉在一边，显然是刚刚这人把自己拉开了。

听到身后那人嘴里丝丝拉拉的抽气声，顾知沐连忙爬起来：

“对不起啊，真是太谢——”

那人抬起头来，顾知沐对上他的脸，刹那间话凝固在舌头尖上，冻住了一般。

他头发剪得很短，没打发胶，刘海趴在额头上，微微盖住高挺的眉骨，显得很年轻的样子。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细边框的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凤眼。唇不薄，但线条分明。

漂亮，且锋利。

徐杳——顾知沐空张了张嘴，喉咙却紧得要命，没发出声音。心脏砰砰两下，震得胸腔发痛，一下子血都涌到头顶，手脚发凉。

李云栖目睹了这一场惨剧，连忙跑过来扶起顾知沐。见她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又转过身去关照徐杳。一看才发觉他脸色发白，虽然强撑着没有喊痛，眉毛却已经蜷在一起。

她顿时语调很急，先去看他的手：“徐医生，你是不是又撞到手了，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