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
燕舞坊现存七十多间独立经营的大小青楼,分为菜馆、肉馆和菜肉管,菜馆不做皮肉生意,肉馆只做皮肉生意,菜肉管兼而有之。
倚风斋算是菜馆中的翘楚。
倌人们基本都是四肢修长身姿轻薄的女孩子,类似寄南的短圆脸型和浓黑秀发,加上斋内大手笔定制的“湖光纱”、穿在身上自带变幻波纹的衣料,成排坐在庭院的时候,特别像大户人家陈列在琉璃罩子里的玩偶。
倚风斋之所以用倚风命名,取义便是女倌人可以倚靠在风里,足见其遴选倌人时的偏好。
蒲开垚这样的铜钱榜常客即便日日流连于燕舞坊,却一直对倚风斋嗤之以鼻,曾戏言:“全斋上下凑不出四两胸脯。”以此表达对这种纤弱幼态女子的不待见。
燕舞坊竞争激烈,长期的优胜劣汰铸就了现在的局面,几十家勾栏各有各的侧重,各做各的恩客,来倚风斋消遣的大多都是肚子里有点墨水的氏族和文人。
李千沛看上去是与阙蓝并肩站着,实际上暗暗用力紧紧靠在他身上,小声给他讲燕舞坊如何“一楼一味、百阁百态”,用眼神瞟了瞟倚风斋门对面的邻居,说:“喏,对门那间迎波馆,便如它的名字一样,一进门便是波涛汹涌、波澜壮阔、波谲云诡……”
阙蓝暗暗笑了,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戏谑道:“看来将军没少来啊。”
“说的什么话,门外小街再往北走三五间,便全是男倌人的肉馆,我用在对面看一波三折?”
“一波三折……”阙蓝被她逗得直摇头。
两人在渐渐暗下的日光中等待着徐一品,李千沛的脚尖在铺满庭院的白石上来回磨蹭,虽然刚刚吓唬了一下通传的小丫鬟,实际上却并没有着急,他们来之前便已经想好了,今天就算抬也要把徐一品抬回将军府,若他执意不见也没关系,他们便在此住下来。
“我们还是住到迎波馆去吧,倚风斋真的没意思。”李千沛小声说。
“刚刚才说不稀罕看一波三折呢?”
一位倌人穿着蓝绿色交叠的三裥裙从两人身边走过去,点亮了正门外悬挂的两盏大灯,代表着开始今日的营业,紧接着,庭院里的盏盏灯火接二连三的亮起,来回走动的倌人身子婀娜,一水的湖光纱波光粼粼熠熠生辉,整个倚风斋变作了潋滟的瑶池。
穿着天青色拖地长衫的女子从二楼上下来,屈膝向李千沛行了个礼,客客气气地问候道:“许久不见将军,安好否?”
“上次见寄南姑娘已经是快两年前的事了,如今再见姑娘真的是……”李千沛看着她红彤彤的双眼,藏在其中的点点幽怨也被捕获,只是奇怪,总觉得她长得越来越面熟了,“真的是亭亭玉立。”
“将军谬赞了,寄南受不起。”寄南轻声回答,低着头不与李千沛对视,“伯衡他说不见将军……请将军先回去。”
“他病可痊愈了?”李千沛却这样问。
寄南咬紧了牙,手指在袖子里捏紧,长长的指甲几乎全部嵌进了手掌里,这才勉强说出一句,“基本无碍了。”
“那为何不跟我回去?”
“因为……”寄南暗暗吸一口气,抬头看着目光灼灼的女将军,“因为将军并没有好好珍惜伯衡,”她目光挪到阙蓝脸上,只是一个刹那便又转走了,“因为只要伯衡在将军身边就会受伤,就会生病就会——”
“寄南,够了。”在楼梯上站了一会的徐一品忍不住出声制止越说越激动的女倌人,“都说了,不要再叫我伯衡,你若不愿意叫叔叔,可以叫徐大人。”
久病的人想要伪装成健康无虞实在难若登天,徐一品放弃了任何掩饰缓缓下楼来,每一步台阶都要走得稳重,尽量不晃动不咳嗽,便是最好的了。
李千沛看见他曳地的柔软长衫从榉木地面铺开,青蓝色的斜襟在身上空荡荡的摆动,最后才看见父兄般的挚友那张许久不见的脸,不过才过去一个月而已啊……
“伯衡……”李千沛失声唤他。
明明用尽全力忍住不咳嗽的,可是她这一声伯衡一入耳便入心,他撑着楼梯的扶手背过脸去咳起来,肩胛勾勒出来的扇形轮廓随着每一声喘气震动。
倚风斋安静得过分,来回穿梭的十几位倌人都默默不语,全世界都在等待徐一品平静下来。
终于,他止住了咳嗽,深深地呼吸几口,适应了一二楼之间的温差,努力扯出一个平和的笑容,“玉龙。”
许多念头穿过李千沛的脑海,她只认为徐一品因为她当日与阙蓝相遇时的出格举动生了气,淋了雪生了病,一直不见她不过是使的脾气性子,从未料到今日再见竟然是这般的模样。
她从阙蓝手里抽出手来,上了几步楼梯,双手扶住徐一品的手肘,说:“不行,无论如何,今日你非跟我回去不可。”
感到她掌心的温度源源不绝地传向自己,徐一品胸膛里的痕痒刺痛缓解了不少,倒是没答应她,只是说:“玉龙随我去旧宅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