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
李千沛把黄鹤端端正正摆到刀架上,嘀咕着:“今日就不带你了,你在家乖乖的……”说完找了条长带子把宝石匕首绑在腿上,穿着裙子实在没有地方可以佩戴它。
正在给她收拾行装的芩姑姑停下来看她,难得语气里带了些温柔,说:“大将军要是见到你穿裙子,不知道多高兴。”
“父亲……”
“他只见过你道士打扮的样子,喏,还总带着桃木剑。”姑姑说着,从榻边摸出那把短短的桃木剑。
李千沛心口像被锥了一下,走过去拿起那把她在万寿堂三层洞天里失而复得的木剑。
奉天师敕令定三魂七魄归本身。
剑身的刻字令她手上一震,把剑还给了姑姑,说:“每次见到这把剑总觉得古怪,明明是小时候钟爱的玩具,怎的长大了倒觉得不认识了。”
芩姑姑面无表情地把小剑打包进了她日常的衣物里,这些都将在两日后随着她北上。
“姑姑……”
“嗯?”银发姑姑没有抬头。
“你,你的那位恋人,阿显,是先帝对吗?”
姑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倒也不特别意外,只是说:“嗯,对。”
“那……”李千沛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问这个问题,她怕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她承受不起的。
姑姑又埋头收拾她的一卷临摹地图,她目明心亮,很快将地图按照区域进行了分类整理。
李千沛暗暗吃惊,这说明姑姑对北边界乃至整个大裕疆域滚瓜烂熟,并能理解她临摹的意图。
仿佛看穿了将军的心意,芩姑姑说:“先帝的恋人,起码不能是个平庸之辈吧。”说完,她把分好类的两三卷按照从北到南的顺序码放到箱子里。“我知道将军想问什么,这个问题你早在两年前就该问了。”
李含丹确有其人吗?这位传说中的先帝私生子,皇位的第一继承人。
现在这个她反复揣度过千百次的问题终于有人能为她解答了,她却不敢肯定该不该知道这个答案。
如果确有,那她当日在角州所做的一切算什么?那她效忠的王权算什么?
姑姑雪白茂盛的头发用一根粗粗的木簪束缚住,她第一次想问问她的年纪,为何头发全白了?问她自己九岁下山那年在旧宅里怎么不记得有个白发的侍女,袁氏灭门之后她经历了什么,徐一品又如何把她找回来?先帝在位八年间为何没有来见她一面?
一时间,她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姑姑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到庭院里,徐一品捏着心爱的玳瑁扇骨负手站在树下等李千沛。姑姑俯身为她把飘带整理一遍,让双层的裙摆更贴合,连腋下露出的白色裹胸边缘也帮她掖好。
“回答的人都不怕,提问的人怎么怕了呢?”她说着,用两根手指按在李千沛心口,准确按在了火晶之上。
顿时,李千沛只觉一股汹涌的热浪由此出发快速在四肢游走一圈,最后归于火晶之内。
姑姑松开了手,把她脖子上那枚精致的银哨推到锁骨正中,说:“我也很想知道阿显是如何……离开的,希望将军跟徐大人有个愉快的上元之夜。”
李千沛扭头看一眼徐一品,便说:“我从李晟海那里回来之后再与姑姑细说。”
姑姑眼中划过一丝罕见的怜爱,手指穿过李千沛厚重的黑发,“去吧。”又忽然想起什么,“等等。”她拿出一小罐娇艳绯红的口脂,用指腹蘸了些点到她嘴唇上,“好看,去吧。动作小点,裹胸布长了些总露出来。”
徐一品带着轻轻的笑意站在树下月影中等她,他看上去好似没有生过那场病一样,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生机勃勃的样子,好似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棵树下,刚刚捡回一条命的她问,你是谁。
莫名其妙的,李千沛鼻子一酸,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玉龙姑娘。”徐一品上下打量她一番,“今晚可愿与在下畅游弥河共赏华灯呢?”
她清了清嗓子,答到:“与伯衡公子相伴,荣幸之至求之不得。”
“哈哈,姑娘请。”徐一品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把扇骨递到空中给她扶。
她一只手提裙一只手缓缓放到扇骨上,就像灯会上用灯谜互诉衷肠的一对男女,带着羞赧与热切,又隔着礼数与陌生。
芩姑姑望着两人走出去的背影,看了看这一夜的月亮,难得露出一丝柔软的惆怅。
“团团圆圆。”她轻轻念道。
李晟海的私宅离将军府不算远,却也是李千沛第一次来,老宦官极少在此居住,更不像外界所说那样在这里养着少男少女,只有几个仆役负责修剪洒扫。
两人信步而来,见门口的灯笼亮着表示主人在家,灯笼上当然不能写李字了,而是写着李晟海的本来姓氏,张。
到了门前,李千沛左右看了看,咕噜一句:“芷荣不会还跟着咱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