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颜
终于,万众期待般的,站于高处的少年帝王做了一个手掌平压的手势,招呼自己的大皇子不要怕,走近一些,皇帝俯身将他抱起。
大皇子李含青不到一岁半,一脸懵懂地看着为他欢呼的人海,手臂绕在父亲的脖子上,有些胆怯又好奇。
而还未满周岁的二皇子李含白却是被沐星公主抱在怀里,似刚刚回京的公主脸上带着困倦,面对着怀里犹自睡得泰然的孩童,依然展露出了天然的母性。
大裕一千二百万万人口,而皇室核心仅有这四位成员,最多再加一个回京背锅的寿王。
“公主回京,我竟然现在才知道。”李千沛虚了虚眼睛。
“昨天跟成薇一起回来的,这也不到十个时辰,你也没让成薇到将军府报到,现在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武断了?”徐一品瞟了她一眼,自从阙蓝失明之后,她确实花了太多的精神在他身上。
“没意思,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诶。”徐一品用扇子挡住她的去路,“不听一听陛下怎么说金州的事?”
姐弟两人加上皇子一双在传贤门顶专为典礼搭建的平台上,门下全是□□齐备的殿前司步军,每一位想要走近观礼的大人都会被搜身缴械,李千沛觉得有些可笑,这样的保卫在烟那样的死士眼里,近乎是裸//奔,之前叼羊大赛那回两百步外射伤那钦的战绩还历历在目,同时涌进李千沛脑海里的还有那些疯了一样的骑士们。
异族强悍的体魄、斗志与骑术,在草原上天生地养的热血与无畏,整个北陆无处不在的野马与驯马人,即便是自己手里一千多骑帝国精锐中的精锐,即便历经了两代改良战马,依然无法与那些自由奔腾的烈驹作比较。
她仿佛看见自己手里的骑兵,像大裕的瓷片遇到铁蹄,顷刻间化为乌有。
李含白漆黑的头发和圆嘟嘟的半张脸枕在李弥的臂弯里,李千沛看着这个稚嫩的孩童,仿佛那钦眼中看到的玉字军骑兵。
“朕,承天命登大宝至此届满三载,得天厚待、得臣下忠心、得百姓勤恳,我大裕风调雨顺……”
李千沛在人群中低下了头,皇帝的话偶尔有零星几个字飘进她耳朵,都不像是真的,起码现在的她听来,都是至无用的词汇。
今日天气倒是不错,冬日朦胧又柔和的光亮从东南方洒向帝国皇室稀薄的血脉,少年帝王眼中的金光闪烁着,保持着李姓王朝独特的神圣庄重。
“天总有反复无常时,朕心念帝京百姓遭逢雪患,四十多天前,御史台中丞大人钟昌黎,得朕授命,去南三州为帝京筹来了三十万斤粮食,确保南城百姓顺利过完新年。”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可是这一排排的公卿身后,一位南城百姓都看不到。
李千沛与徐一品对视一眼,不可能只有他们意识到,南城百姓少则五十余万,受灾者过半,这三十万斤粮听上去唬人,平摊下来一人一斤而已,更不知道要被街道司盘剥多少出去。
然而正当她感到忧心的时候,皇帝又说:“这些粮食现已分配到各个坊里,凡是受灾百姓皆可到街道司按等格划分据人头领取,具体操作事宜已经下放至京兆府与南衙。”说着,李顼举起手掌,指向门下右边的东庐王,“为防止多年前莫驹事件再次发生,此次赈灾总监理由东庐王担任,钟中丞从旁协助。”
莫驹是天琛中后期的南三州转运使,后因贪墨丢了性命。
“等格是什么意思?”李千沛撞了撞徐一品。
“方田均税知道吧?”就是清丈土地,分出好坏等级,分级缴税,“等格就是以户为单位,分出富户与不同等级的贫户,陛下的意思是,最赤贫的百姓领最多的粮,若是富户便没有粮领。”
“叔叔监理……”
“东庐王初来乍到又是皇亲,不怕得罪人,这差事给他最合适,还能锻炼锻炼小满和三王子。”
“这样算下来……还是很可观的。”李千沛露出赞赏的表情。
“这可是董相的提案。”徐一品拍了拍她的肩,“当然,也可能是严芝翎的点子。”
严芝翎并没有到场,按道理她是诰命夫人中的最高品衔,在没有立后的情况下有领导朝中命妇的义务,今日缺席必然是因为肩伤未愈实难成行。
“你说他的提案指的是划分等格,还是南下征粮?”
“都是。”
她与首相夫妇向来只有因为阙蓝和鸳鸯阁笼而起的私人恩怨,对于两人的治国理念和新政的推行没有任何异议,两人皆是出类拔萃的实干者,只是偶尔手段龌龊罢了。
想到这里,她便一眼在人群中寻到宋子桢,这个大理寺卿,除了“定错了”杀死欧阳铖的凶手,连李千沛给他送到门口的积善堂堂主洪良才,也没有过多追究,只是以普通的行骗定了罪。
若只是个江湖骗子,也轮不到他们大理寺来管。关于董捷彬利用积善堂兑现,暗娼、赌博、人口买卖等一点都没往下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