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
沐星公主醒来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一夜的大雪一直下了三日才停,李顼在这三日间停了朝会,体恤朝内老臣冒雪上朝不易,又呼吁年轻官员借此机会深入民间,问察帝京与直隶可有应对雪灾的准备。
腊月已至,宫里上了岁数的老人们见大雪持续了这样长的时间,私底下纷纷议论……担心又似那一年,天琛四十四年,袁珏车裂的腊月初八,帝京下了一整个腊月的雪……南城冻死百姓三万人。
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虽然没人敢再次提起,但依然有无数颗心为此空悬。
加上冬雷与意外的频频发生,宫中入夜后甚至没有人敢在宫殿与宫殿之间走动,生怕自己便成了第二位被塌墙砸死的明宏深。
这几日李千沛也没有面圣,只听来晗蕊宫走动的李晟海说,陛下这几日没有出过裕心殿一步,只召见了董相两次,说是拟定给新郡主的封地方案。
一听到这件事,李千沛浑身就汗毛倒竖,她想着早点带公主去凤池山,总比困在宫中强上许多,可是公主醒了之后便一直失魂落魄,她担心没有办法在几天的路程上照顾好她,毕竟现下不仅没有徐一品,也没有一个骑兵在手里,成薇也在太清镇保护阙蓝……
雪停了之后出了半天太阳,晗蕊宫的宫人们忙着铲雪,李千沛开了半扇窗户,让室内浑浊的空气流动一点,将李弥拉到梳妆台前,她耐心地为她篦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
“弥儿雪停了呀,表姐带你去太清镇好不好?”
“腊月了,太清镇的咸猪肉可好吃了,表姐让王老四给弥儿做焖饭好不好?”
“表姐带你见阙蓝,弥儿想见见他吗?”
……
没有回答。
公主痴痴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倒也说不上比之前更憔悴,只是一副没有生气的样子。她手臂上的伤结了痂,还是韩夏医官为她清洁了一遍创面才好转的,韩医官不计前嫌,一点也没有因为被李千沛打昏而记恨,一直尽职尽责地料理公主。
李弥手臂上那条薄薄的痂皮,虽然随时都有折破之险,却好歹也是以痊愈为目标取得的初步进展。
斜阳的最后一丝橙黄透过唯一开启的窗扇投进来,公主虚了虚眼睛,回头看。一撮头发缠在篦子里随着她的动作绷紧,她好像不知道痛一般,依然保持着向后看的姿势。
“表姐。”她忽然开口。
李千沛蹲下来,握住她冰凉的手,“诶,表姐在呢。”
两双相似的眼眸对视,都是纯黑的眸子,相同的那一条血脉连结了这对表姐妹,有什么心照不宣的感悟在两人之间无声地交互。
“所以……那个就是母亲对吗?”
她问出这一句,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掌,不敢相信这只手曾经握着母亲的骸骨。
李千沛的眼睛里划过半分愕然,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连她自己都希望有人能告知她答案。
“我当然希望瑶夫人还活着,更希望找出她的下落,可是没有办法能证明……”
“表姐那年去仙州打仗,欧阳二进宫陪我……”橙色的霞光像面纱一样蒙在了帝国唯一的公主脸上,她的眼睛里烟雾朦胧,“我们在培风书院里撞见了……”
“女先生和男神仙对吗?”恰巧前几日李千沛在凤池山上听到了瑞玥说同样的话。
李弥并没有露出异色,只是麻木地笑了笑,点着头说:“那时候的我不明白,作为大裕最伟大帝王的嫔妃,为何在孀居期间犯下这样的罪行?”
罪行?
李千沛很诧异她会用这样的词汇。
“我甚至在内心谴责自己的母亲,觉得她品行不端枉为人妇。”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终于也轮到我自己。”
终于也轮到我自己。
女将军忽然觉得心口胀胀的。
“只是我远不及母亲幸运罢了。当然,也不及表姐幸运。”公主抽出手掌,撩开一截衣袖,抚摸着自己手臂上骇人的伤口,李千沛的心随着她的动作悬了起来,害怕她一个不注意捏破了那脆弱的屏障。
“是我杀了他,对吗?”
李千沛感到她指尖的颤抖。
“可是我不得不杀了他。”她又叹出一口气,浑身卸了力,把袖子放下来遮住伤疤,“表姐认为是他杀了母亲吗?”
李千沛缓缓摇头。
明宏深将她分了尸,又被她的女儿用她的骨头杀死。
公主忽然捉住李千沛的手腕,瞪大眼睛,低声说:“表姐,一定要找到凶手!杀死母亲的,杀死大皇兄(先帝)的,一定要找出这个人!”
李千沛心中一向无邪的、无辜的、心无城府的公主,在一场生死之后忽然长出了爪牙,她竟然不知道是好是坏。
哪怕只是片刻的展露,也令她心中酸胀更多几分。
不过一个转脸,公主便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