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
怎么……会呢?
他顾不得指甲断裂、顾不得手掌皮肉翻卷,恨不能生得钢筋铁骨把地面劈开!
一列手持锄锹的骑兵退到东二厢外廊,背对着房内,用□□遮挡住指挥使疯癫无状的形态,尚且保住玉字军的一丝颜面。然而沿着水塘边缘跪地的一排仆役丫鬟,哪里有一位敢抬头多看一眼。
地面的八卦阵经过外力的打击已然从中裂开,陷落成了一个半丈深坑,厚达尺余的石板断裂把石道的入口完全封死,他刚刚尝试了用绳索固定石板缚了四五匹战马来拖拽,拉起来几块石板却只发现,整条石道已经呈堆叠之势坍塌。
这个现实令沈流韬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应声而断。
如同石道一般,他的四肢百骸也轰然坍塌。
他徐一品和津蕤,几代皆为袁氏家臣家将;琼瑛,呵,好一个欧阳氏嫡长女;凭空冒出来一个男娼,也摇身一变成了董相门客?
只有他沈流韬,不过是常年出入玉字军营的铁匠的儿子,为骑兵校准弓弦,为战马打造衔铁。即便十四五岁做得骑兵,也因为愈发俊美的容貌备受嘲讽排挤,上天给他的是军人最不需要的东西。
也是他沈流韬,在仙州海峡的断崖上临危受命,原本寂寂无名的骑兵代为行使副兵马使之职,带领仅仅两百骑绕道山路袭击敌军背后,从中打开缺口,把整个敌军后防撕得粉碎。
是她,力排众议一意孤行,把指挥使印玺交给时年十七岁的他。
是她,把火热的掌心覆于他的肩头,叮嘱他,我的流韬不要令我失望。
仙州之后,她沉湎于痛失津葳的悲丧中,归途一度难以自洽。他能做的不过是不断磨砺自身,最卓越的骑射,最果决的手腕,最忠诚的陪伴。
她的流韬,绝对!不能令她失望。
回京之后,他在军中立生死状,不服他做指挥使的皆可对他进行挑战,即便是刚刚赢得了成名之战,他依然每日枕戈待旦。前后经历了五六个月的之久,才接受了先帝的封赏,先帝也赞叹他与将军一样的倔强。
往后的亭州大涝、角州之变,他皆伴她左右身先士卒。
这些年来,她再也没有说过那句话。
他,是她的流韬。
他在梦里曾无数次回到那个仙州的断崖,咸湿的海风变成她发髻里的盐粒,被叛军点燃的战船变成她漆黑眼珠里的星火,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变成他心底的一片羽毛,又轻又痒。
而此刻,他只有血肉模糊的双手和挖不开的石阵。
这隐秘的石道,一定通往哪里,一定有人知道!
“把城里六十岁以上的人都给我抓来!总有人知道当年屠氏的密道!一个都不许放过,现在,现在就去。”他极力克制声线的颤抖,尾音依然带着点哭腔。
门口的骑兵彼此暗中对了一下眼色,表达这对于这个命令的质疑。
“去啊!”沈流韬大喝一声,迅速起身拔刀斩开了西墙边的更漏,水泄了一地。
骑兵踏着整齐的步子从廊前撤离,厢房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半边残留的更漏还在滴着水,啪嗒啪嗒,像一个人的心跳。
好吵。
两支箭从背后的窗户里射进了,他无知无觉,一支贴着他的发冠,一支蹭着他的面颊,尖啸令他耳朵陷入短暂的鸣响。他感到温热的血沿着面颊流下,头发倾下短暂地遮住了视线,只是几个眨眼间,上百支箭齐齐破窗而入,铺天盖地的不留任何一线生机。
他向后倒下,地面半丈深的坑洞救了他。
窗户支离破碎,罡风灌入,烛台倾倒,室内一片跳跃的明暗交杂。他握紧手刀,从乱石里撑起身体,屋内家居上插满了箭羽,都是民间的制箭工艺,尾翎参差不齐,他刚要起身忽而看见明暗之间空中漂浮的闪光,奇怪……
转瞬即逝的流光凭空出现又急速消失。
他不敢贸贸然起身,伸手在空中试探,碰到了一根极细肉眼难辨的丝线,他转动上身调整角度,才看清,密密麻麻的细丝线连着这每一支箭矢的尾翎,在小小的厢房里布下难逃的蛛网。
已经麻木的手还是传来尖锐的疼痛,碰到的丝线割破了他的指腹。
这才是真正的天罗地网,只要他站起来,即刻被原地分割成小块。
“别进来!”他喝止住想要进来救他的士兵,用手刀的锋刃去碰这些蛛丝,两者相较都没能占上风,他一转念间便已经明白对方并不想取自己性命,无非只是把他困住而已。
窗外跑过几名黑衣人,一个带着西域腔调的女声丢下一句:“沈指挥使稍安勿躁,蛛丝六个时辰之后自会解开,请指挥使不要自伤,免得将军伤心。”瞬间湮没在鹿鸣别院的院墙之后。
免得将军伤心。
他一身紧绷的筋骨在此刻稍稍松懈下来,平躺在一片碎石之上,呼出一大口白气在空中被蛛丝切成碎块。
徐大人说,自己未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