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来

大裕帝京原本是有名字的，前朝的时候被称为栖州，□□李昀烈创立大裕之后重新划分了国家的行政区域，唯独剩下帝京没有任何一个字配的上。开国早期还被称为栖都，随着执政时间的推移，这个称呼便淹没在长河里。

天琛之治是大裕开国以来国力的顶峰，首次将云州纳入版图的同时，收复叛逆已久的仙州，使大裕人口首次突破一万万，并在接下来的惇显年间持续增长。人口的增长是国力长盛不衰的根本，除了本国的劳动力之外，天琛年间的外来奴隶也蔚然成风，特别是云州来的外族奴隶，要么样貌俊美，要么身强体健，在帝都都是氏族间攀比的指标。

不喜欢外族体味的氏族便把眼光放在了本国拐卖到帝京的孩童身上，其中亭州和甸州拐来的最受欢迎。亭州大江大河交汇使得他们天生皮肤白净，河运也十分方便，甸州来的虽然身材矮小肤色较深，长大之后却特别能吃苦耐劳。

这种风气不仅在帝京直隶，在南方几个富庶的州都十分盛行，据说游州造船巨鳄薛氏家主就陆陆续续豢养了八百多名甸州来的男童，长大之后便送去了船厂做工。

朝廷颁布了法令废除了本国国民的奴籍，只有外籍才能被当做奴隶倒卖。之后也出台过无数法令禁止国内拐卖孩童，都收效甚微，反而使“小奴隶”的价格节节攀升。

没有奴籍没关系，牙行有的是办法让这些平民出生的孩子沦落贱籍，要么是发配的罪臣之后，要么是秦楼楚馆里的野合私生。

天琛四十三年（十三年前）前后，帝京流传过这样一段关于神童潘小来的故事，新任吏部侍郎是从地方上升调而来，朝中并无背景可言，一直反对蓄奴的他常常微服去东市码头考察，他深知以他单枪匹马之力无法挑战帝京权贵世代沿袭的陋习，无论朝廷出台任何保护孩童的措施都只能导致稀缺与昂贵。

他遇到过一个因为想要逃跑而被奴隶贩子打得面目全非的男童，一时于心不忍便花钱买了下来，那男童带着浓浓的亭州口音，他怕把他留在身边落人口实，又不能由着他生死不顾。

几番无奈，便把男童托付给了当杂役的潘姓夫妇，这对夫妇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对于这个九岁男童的到来喜出望外，或许受过太多虐待，男童对自己的身世遭遇绝口不提，于是杂役夫妇为他取了新的名字：潘小来。

小来小来，乘兴而来。

这个男童还为夫妇二人带来了意外的运气，两人被推荐到培风书院做事，虽然做的都是最下等的活计，却为这个小小的三口之家带来了更好的收入与未来。

潘小来沉默寡言，但是特别喜欢趴在学堂的窗户上听先生讲课。培风书院可不是启蒙开智的普通学堂，孩童几乎不可能听得懂。学生们要么是天潢贵胄氏族大姓，要么是进士落第好歹有功名傍身，潘小来并不可能与他们结下同窗之谊。

可是谁都想不到的是，这个连官话都说不好的小奴隶不仅听得津津有味，还基本跟上的课堂的进度，连一直驱赶他的几名先生都惊叹不已。

学堂里每个月会有位女先生来讲纵横之术，虽只是皮毛，却成为潘小来最喜欢的课程。女先生对他也给予了肯定，表示再过两年便为他解决籍贯的问题，让他参加科举发解试。

院首惜才，便倡议任何先生不要驱赶潘小来，并且允许他在夜间进入藏书阁。

因为过人的天赋和下贱的身份，潘小来常常受到学生们的欺负捉弄，对比之前被奴役被□□的奴隶生涯来说，这样的待遇他都能忍耐，甚至甘之如饴。

潘氏夫妇虽然为他感到骄傲，却难以与这孩子产生亲情羁绊，他就像一块吸不满的海绵，执着于先生的课堂沉溺于藏书阁的黑夜。

这样的生活潘小来以为还能持续很久，可刚刚不过两年之后的天琛四十五年，一切戛然而止于潘氏夫妇被害身亡。

院首无比震惊，不知道这样老实本分的夫妇到底能得罪什么人，会在夜里被双双刺死在床上。潘小来因为整夜都在藏书阁而躲过一劫，他被带到死去的养父母身边，木讷的他感觉不到一点悲伤，反而对于可能要回到奴隶市场而感到深深的恐慌。

京兆府最后把凶嫌锁定在潘小来身上，神童一夜沦为阶下囚，关于未来的一切就像突然开始一样突然结束。

十一岁的少年最终在东市被斩首。

这原本只是一件坊间口口相传的逸闻，普罗大众连培风书院的门槛朝向哪边都不知道，这时寿王府却发生了臭名昭著的虐童致死事件。

寿王府的管家把死去的四名孩童尸体秘密拖到西郊埋葬，遇到了背尸人，认出了这几个正是几年前在南城鱼跃坊走失的孩子。

两件事相互发酵，最终演变成一次轰轰烈烈的反蓄奴浪潮。南城的百姓自发到东市为死去的潘小来祭奠，香蜡纸钱数月不断；冲到北城寿王府门前，要求寿王释放府中剩余的小奴隶；检查亭州船只夹层，解救了数十个拐卖来的孩子；打砸牙行门面，要求行首对倒卖孩童的分号严肃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