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怨与开怀
“猪崽,你就不怨爹爹吗?”宋知温柔地问道。看着将衣服穿得已经很熟练的猪崽,宋知内心的愧疚再次升了起来,不知不觉间,那个刚出生时只有他手掌那般大的娃娃竟然长大了,不需要爹爹再帮他穿衣服了。
“爹爹,我更小的时候,还是会有些埋怨你和娘亲的。”猪崽看着宋知认真地说道,他觉得他们一家三口是时候来一场深刻的谈话了。宋知和梁玉婵老是把对自己的愧疚藏在心底,猪崽看了也挺不好受的。他呼唤着正在门外等待的梁玉婵说:“娘亲,猪崽穿好了,咱们睡觉吧。”
一家三口并排躺在床上,宋知睡外侧,梁玉婵睡内侧,两人各伸出一条胳膊,把猪崽护在中间。
猪崽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娘亲,伸伸小胳膊,又踢踢小短腿,笑盈盈地说:“咱们家还从来没有这样睡过呢,好新奇啊!”
“爹、娘,我知道你们因为没有陪着我,觉得可愧疚了,可是我过得很好啊。”猪崽将自己的双手放在爹娘的手心儿里,轻轻地说着话:“曾经,我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我还挺不开心的。”
这说的是猪崽还不满一岁时候的事。那个时候,宋知和梁玉婵,还有宋国公都在北地忙着战事,京师宋府只有八十多岁的宋老尚书,和还在吃奶的猪崽小朋友。已经和离归家的许氏,见宋府这等凄惨的模样,只好把猪崽接去江南亲自抚养。
猪崽在江南书院住了两年,这两年间,他只在画像中见过爹娘的模样。猪崽懂事早慧,且极有眼色,他仿佛知道祖母许氏对自己那“不负责”爹娘有很大意见,所以,猪崽从不在许氏面前主动提起,自己其实很想念爹娘这件事。
宋知和梁玉婵得知猪崽被接去江南之后,好像一颗心放回到了肚子里,除了偶尔托镖局送些北地的吃食玩具之外,他俩是什么也不做,甚至北地忙起来的时候连封信都没有。
那时的猪崽再懂事,也不过是一个小豆丁,他不会对着许氏嚎啕大哭,闹着要找爹娘,他只会拖着他的小板凳,抱着他爹给他做的小木剑,一日一日孤零零地等在山门前,就为了等镖局的送信人。当然,大多数时候,猪崽都是失落而归。
有时候,猪崽还能碰见来接送学子的家长们。看着家长们拎着大包小包,唠唠叨叨地叮嘱来叮嘱去,猪崽满眼满心都是羡慕,他就会想:“为什么我的爹娘不愿意来接我呢?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爹娘不喜欢我了?”
长期的失落感被强制压在心底,渐渐地,失落感变成了埋怨,猪崽也开始变得有些沉默寡言,甚至胆怯起来。许氏发现,猪崽不太敢直视别人的眼睛,即使是跟小厮说话,他都会不自觉地把眼神移开。这当然是由于没有安全感导致的。
一个幼崽,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至亲,没人护着,没人教他,只留他一个面对暴风雨,长此以往,幼崽要么变得偏激,要么变得软弱。
许氏觉得这种情况不能出现在猪崽身上,江南书院里都是大孩子,跟猪崽差不多年纪的,根本就没有,还不如将猪崽送去北地待在父母身边,日子可能会清苦些,但至少小娃娃的内心会变得充盈起来。
“爹爹,娘亲,那个时候我还小,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可我至今回想起在北地的那几天,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猪崽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那是月色映衬下的一双漂亮的眼眸。
不过,他却没有注意到,宋知和梁玉婵的眼睛也亮亮的,那是月光下湿漉漉,水汪汪的眸子。
猪崽在北地只住了两个晚上,他跟父母待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连两个时辰都没有。宋知和梁玉婵忙着军务脱不开身,他俩几乎是住在军营里,即使猪崽被送了过来,他俩也只是挤时间陪着一起吃了顿饭,一起小憩了一会儿。
心大的夫妻俩连猪崽吃不得多油多盐的食物都不知道,一个劲儿地给猪崽喂蘸了辣椒油的羊仔骨。猪崽忍受着辣味儿吃着羊仔骨,眼神却紧紧地跟随着宋知和梁玉婵的身影,一刻都不肯挪开。
“那个时候,爹爹说,要送我回京师,我其实可怨可怨了,为什么我就不能留在你们身边?我好想发脾气,可是我知道,爹爹和娘亲忙的是正事,我不能那么自私地给你们添麻烦。若是我发脾气,爹爹和娘亲会伤心的,我舍不得看见你们伤心。”猪崽依旧笑嘻嘻地,他似乎是在回忆起了儿时在北地的那几日,虽然短暂却令人愉悦到刻骨铭心。
宋知一手捂住自己的双眼,一手摸索着替梁玉婵抹去眼角的水迹。猪崽说得开心,可这些话透露着天真的残忍,让人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猪崽回京之后,人精一样的宋老尚书自然也察觉到了一丝异常,他的小曾孙在看人脸色做事。当他皱眉的时候,猪崽即使再累也会站直了身体,恭敬地行礼。这是一个还不满三岁的娃娃,那么谨慎,那么小心翼翼。
为何?还能为何?小猪崽做错了什么?一个奶娃娃,没有父亲宽厚硬实的臂膀,没有母亲慈爱柔软的怀抱,可不就是像没有窝的小鸟吗?活得战战兢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