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特别篇·云华仙子
云华仙子记得很多旧时的事。
比如,没有来得及赏玩即已凋谢的桃花。待她退妖完毕赶到时,只有满山满谷的嫩芽,让她彷徨许久才离去。
她曾在某个夏日约定了和江雪寒去赏荷,之后江雪寒去很远的地方退妖,直到荷花都没了才回来,两人面对一片湖泊时,不由得相对苦笑。
比如,她儿时也曾在秋季同伙伴们去山里摘果子,但仿佛只是一瞬的时间,那些孩子们都已垂垂老矣,两鬓如霜。当他们再次见面,伙伴们的眼中不只是惊艳,还有浓浓的不甘和若有若无的妒羡。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她偶然听到慧慈大师的念诵,才有些恍然明了之意。
那天,慧慈大师恭敬地捧着一本薄薄的旧册子,神态和声音皆是十分庄严。他念道:
“纵似今无病,足食无损伤,
然寿刹那逝,身犹须臾质。”
身犹须臾质——云华仙子恍然大悟,心中不由得泛出一丝怅然来。但这时,即使是最长寿的那位儿时朋友,也已过世数年了。
岁月不等人,她没有来得及和他们再去山中摘一回野果子,也没有来得及和他们告别。
再比如几十年前,她出关后的第一个冬日,七星山里下雪了,一片静谧。云华仙子独自一人上了山,一是看看种草药的地方,再者也是散散心中难解的郁气。
大雪寂静地下着,她的心中也一片澄净。
江雪寒的名字里有个“雪”字。云华仙子走在纷纷扬扬的白雪中,就像仍旧走在他身边一样。
旧的足迹很快被新雪消灭,就像那些被时光埋没的人。
在那一年,她没有来得及出关,也没有赶到他身边。当时的一切,都被师祖、慧慈大师、素心城的妖众,还有那个除了炼器以外别无天赋的女孩扛了下来。
雪片落在她的白发间,倏忽化去,消失不见。
清明时节气候温润,细雨中,空气更为澄明。柔柔的黄绿色槐叶呆在枝头上,空气中传来布谷鸟的叫声。
一年中初次听见布谷叫时,自己在做什么,这一年都会这样。她听慧慈大师说过。
此时,云华仙子正撑着一把油纸伞,行走在雨中,在宗门内一条长长的小路上。她闻声而停,回头向树梢上看了一眼。
头顶是降下细雨的天空,脚下是雨中湿润的泥土。仿佛人生一样,教人迷茫中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亦不知自己向何处去。
若问慧慈大师,或许又要听他讲一些“四圣谛”、“二谛”之类,和“谛”这个字儿过不去的开示。她先前听不进去,近几年却愈发能够静下来,听这些之前没耐心听的佛理了。
似乎感到云华仙子的视线,那鸟儿扑扑翅便飞走了。
春日的雨云是淡淡的灰,有种别样的透气感,并不似夏日阴闷。
或许过去的来不及并不重要,往前走就好了。她想。
走着走着,妖王从一条岔路走到了她身边。
他没有打伞,从头发到衣裳都是濡湿的,手中托着芍药的花盆。芍药倒是看起来很舒坦,枝叶都懒散地摊开来,显出了花蕾,跟睡着了似的。
“哟,这不是山鬼老爷吗?”突然来了兴致,云华仙子用这个传遍北斗宗的梗打趣他。
妖王脸一黑:“云华姐姐,能不能换一句讲?”
云华仙子的心情忽然晴朗起来,调侃道:“给芍药换个花盆吧。”
妖王扫了一眼花盆和芍药的大小,并不觉得这盆住不下她,遂问:“何解?”
“你知道山下有多少人给你供奉痰盂儿吗?都摞成小山了。宗门不仅得替你辟谣,还得把这些痰盂儿低价倒卖到外地去。按我说的,你给芍药换个缸……”
妖王:……
芍药猛然立起,兴奋道:“我要住缸!”
妖王:“闭嘴。”
堂堂妖王,托个花盆被当成痰盂儿就算了,扛着大缸到处行走,像话吗?
云华仙子朗然大笑,收了伞,与他并肩淋湿在这天地间。妖王纵使不停驳回芍药的要求,面上亦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在这春日的柳色和霏霏细雨中,笑声渐渐去得远了。
若是人间许多来不及的话,在这同行的路上,只得处处皆是良辰美景了。
见山见湖,见湖见山,与那早春桃花、夏日清荷又有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