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
老何跟在老太爷身边几十年,算得上宁府的老人,宁府上下没有一个不敬重他的,五位郎君称他一句何叔,孙辈的宁越宁瑾则称他一句阿翁。
老何躬身笑道:“回大姑娘的话,五爷在门口候着给老太爷请安呢。”
老太爷缓缓睁开眼睛,清了清嗓子,道:“叫他进来,”
宁泽在军中养出的习惯,走路一向迅疾,带着一阵风的冷意就入了内,与宁氏一贯所倡的从容端方有违,宁老太爷虽不大喜欢,但也没强求他改过来。他向老太爷见了礼,宁越宁瑾也起身向他见了礼。“恭贺五叔喜得良缘,得尚长主。”宁瑾贺道。宁越则打量了老太爷与宁泽的脸色——按例,长辈未出言之前先开口乃是失礼,倘若自己贸然这么做,只怕是要一顿骂——见二人并未有什么不悦之色,方接着宁瑾的话道贺。
“你来的正好,过来听听越儿的文章,你也是他的长辈,总得指点他一二。”宁老太爷心情甚是愉悦,他捋着长须,笑着招呼宁泽。
其实老太爷心情好的时候是很和蔼可亲的,全无平素训诫子孙之时的古板严肃,不似宁湛,很少有不板着脸的时候。宁泽坐在右侧的椅子上,上头的椅袄是天青如意云纹绫,一看就是宁瑾让设的,让这屋子里头的氛围都轻松了不少。“我是习武之人,哪里能写得出好文章?若真想让人指点一二,不如去三哥的无逸斋。”他道。
老太爷瞥他一眼,皱眉正色道:“虽说你如今分管军务,书可万不能废,子曰……”
“好了翁翁,您还不清楚我五叔吗?我自小就听五叔如何勤学,如何苦读,连军中之人都说五叔领兵也手不释卷,哪里就荒废了。今日五叔大喜,就莫要再听这些圣人训了。”宁瑾往老太爷肩上一靠,玩笑一般就堵住了老太爷一番之乎者也。老太爷也不生气,只是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说道:“好好好,翁翁听你的就是了。只是你这性子可要仔细些,若是家里也就罢了,至多也是你三叔训斥你两句,要是到了外头,指不定人家如何说你没规矩呢。”
宁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连怨带叹了许久,宁府上下敢这样对老太爷说话的也就只有宁瑾一个,倘若哪个男儿敢顶老太爷一句,连跪祠堂都算是轻的了,且看一旁的宁越,站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子明如今定下了亲事,你也得了恩旨尚主,我的心事也算是了了。你们兄弟二人说着忙于政务无心婚配,你们大哥如你们这般年岁时都已膝下儿女双全了,哪里又见他耽误了朝事?我知道你们身份地位不一般,婚事不可不谨慎,但也没有拖这么些年的理……”老太爷如今不再涉朝政,每日除了教养孙子孙女,便是忧着这两子的婚事。
见老太爷又要说教下去,一旁的宁瑾赶忙道:“翁翁今日宴上未仔细听吗?五叔乃是对长主倾心多年,只等长主到了婚嫁的年岁方敢表明心意的。如今两位叔叔不是都定下婚事了,翁翁与其在这里念叨他们,不如遣人准备一应事宜,五叔可是要尚主的,如何疏忽的了?大哥今年也已经十六了,翁翁且还得帮我物色阿嫂呢,二婶婶腊月里便要足月,翁翁又要添孙女教养,这样忙碌,怎么还抓着二位叔叔成婚晚的事不放?”
老太爷哼了一声,但听不出不悦,虽是辞色俱厉,然终究像是跟人斗嘴一般:“我为你哥哥物色,你双亲又欲何为?小儿还是由母亲养育最好,你们两个幼时也不过是每日到我这里嬉戏,起居都是由你父亲母亲照料,哪里用得着我忙?至于什么情根深种,”老太爷冷眼看向宁泽,“他的话你也信。”
这最后一句话老太爷说得一字一顿,带着些冷意,宁泽知道轻重,赶紧起身垂首侍立。
“尚主是皇恩不错,但也意味着从此之后你便是陛下最重用之人,你再想不涉这些阴私权谋,可就由不得你了,”老太爷抚着自己拐杖上的龙头,语重心长道,“我虽知你忠心,但你跟子明不一样,他早就把陛下的安危系于一身,但你不是,你更想明哲保身。”
宁泽闻言只是轻笑摇头,道:“父亲,我如今看清楚了,只要我还顶着个国公的名头,只要我手里还有兵卒,我就不可能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从前我多在军中,四处征战,他们想要引我入局却鞭长莫及,如今我少有离京,牵涉其中不过早晚的问题。”
“你能想清楚就好,”老太爷撑着拐杖起身,“我虽要你忠心,但并不要你一味愚忠,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了进去。我宁家虽是先帝嘉奖的忠义之家,但有自己的主见想法,远比忠心更重要。子明有一双慧眼,而我想让你有一双冷眼,洞察真相,明辨是非。”他拄着拐杖,扶着宁瑾的手,缓缓向内室走去。
宁泽并没有离开,他站在前厅看着老太爷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他从前以为父亲是天底下最忠心之人,绝不会违抗君令,如今一番话倒是让自己分外意外。如今朝局混乱,正是多事之秋,虽说忠君之心不可易,可听父亲的意思,是希望自己能有自己的主见与立场。
宁瑾从内室出来,见宁泽仍在前厅站着,便上去行礼道:“夜深了,五叔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