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中秋

月到东南秋正半。双阙中间，浩荡流银汉。

中秋将至，宁州城内张灯结彩。虽然中秋尚未到来，但是节日的气氛已经变得格外浓郁，人们都有些不安分起来。

其实也并不稀奇，宁州城已经寂寞了太久。前一个大节日——春节时，宁州城还未从三年的浩劫中恢复过来，人人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那个严冬，但是如今，经过半年的休整，整座城池很快恢复成以往塞上江南繁华、热闹的模样。

除此以外，纪黎为了增加税收，出台了一系列鼓励商业的政策。虽然宁州对商人的税征得要比别处高，但是与别处明抢的土匪行径相比，各地的商户还是愿意来宁州分一杯羹。到了中秋，以边霖为首的商人自然敏锐地看到了节日的商机。

一时之间，各处的店铺争奇斗艳，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吸引客人。每日里出来采买的人大排长龙，惹得负责安排安保一事的李木远抱怨了许久。

纪黎对于此事倒是乐见其成。商人赚得多，要交的税收也多。要说这些商人想着虚报税金的并不是没有，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纪黎特别设置了一个查税的机构，请的都是曾经在大商户中干过的账房先生，头一个月就揪出好几个不干净的商户，直接就被纪黎赶出来宁州，一下子惹得这些商户人人自危，也没多少人敢在老虎脸上拔须。

——毕竟离开了宁州，这些商人几乎就是待宰的肥羊。纪黎还算是个斯文的屠夫，遇上那些不讲道理的土匪，到时候别说身外之物，恐怕连阖家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除了这些各显神通的商户，寻常平民家里也是热闹非常。妇女一大早便开始准备家宴，天南地北而来的作物迎来的第一波的小丰收，今年的中秋家宴注定会有截然不同的新鲜菜式亮相。

终于到了中秋。

夜幕降临，纪黎站在宁州城最高处的钟楼上俯瞰整座城池，街道上舞龙舞狮的队伍络绎不绝，人群中一阵阵的欢声笑语，似乎穿过一阵阵的秋风飘进了她的耳朵里，令她不由得莞尔一笑。

今夜，她本打算处理公务，然而，李木远却来劝她：“纪大人，你忙碌了这么多个月，不如也趁此佳节休息一二。”李木远自然也是好心，他并不知纪黎一家都死于非命

纪黎自然不会与李木远过多解释，也领了他的好心，自顾自地到了这远离人群的废弃钟楼来。

在这样合家团圆的佳节，看着别人的幸福，反倒是令她颇有些感怀。但这感怀却并没有多沉重，过去终将过去，抓住现在才能实现纪黎心中希冀的那些可能。

“什么人！”

纪黎的寂静和沉思被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

她没有回头，已经知道了这个不合时宜的人的身份，道：“子尧，是我。”

燕子尧本来在城中巡逻，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到了这钟楼之上，纪黎并没有刻意隐瞒踪迹，反倒惹了他的误会——以为是大燕亦或者是朔都的探子进了宁州。

所幸他还喊了一声，否则恐怕纪黎创业未半，以这样滑稽的方式中道崩殂，未免引人发笑。

背着重剑的中郎将自顾自地在年轻城主身边坐下：“你怎么在这儿？”

纪黎被他的问题噎了一下，反问道：“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纪黎在知道自己底细的燕子尧面前一向是不如在别人面前那般谨言慎行，也只有在燕子尧面前她才会又变成那个自小在村里长大的举止粗野的纪小妹。

“我哪是这个意思？”燕子尧笑道。

“你想家吗？”纪黎忽然问，她的话题转得太快，张牙舞爪的小姑娘一下子周身笼罩着一层宁静而悲伤的气氛。

“想家做什么？”燕子尧故作不屑道，“名剑山庄无趣得很，在这儿还有程瑾能跟我比划比划。”

说到这里，燕子尧顿了顿，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更何况，那老头子自身难保，我还想他做什么？”

名剑山庄地处陕州，离长安不过一线之隔，在江湖之后又名望很高，大燕四境生乱，自然各方都想要争夺它的支持，然而，秦王于燕南天有恩，他自然想要襄助昭明军，只是又不能使名剑山庄成为众矢之的，故而只能借着报恩之际，令燕子尧前往兖州，以示投诚之意。

燕子尧再怎么头脑简单，这么久也渐渐回过味来。燕南天命他来兖州，一方面是为了昭明军，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燕子尧。

名剑山庄既然是众矢之的，毫无疑问，燕子尧离开陕州才是安全的选择。

这种燕子尧都明白的道理，纪黎自然是早就意识到了。她并没有回头看，但是也能想象出燕子尧丧眉耷眼、活像一只落水狗的神情。

纪黎其实一直不怎么会安慰别人，也许是因为她也很少被人安慰过，憋了半天，她才憋出一句：“还会见面的。”

燕子尧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在黑夜之中纪黎都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灼热来，显然是对纪黎没来由的一句话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