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君（二）

“后来，朕从野狗口中夺食，沿着街边讨饭，食物还要被抱团的乞丐哄抢，不过朕从无畏惧，大不了就是打回去；偶尔还会被达官贵人欺负，朕便寻机会私下报复。”

“总之，想在那时的世道存活下来，可比现在要难上不少，因此，也练就了一些拳脚功夫。十五岁时，偶然遇见街头招兵，凡报名者，一人赏两个烧饼，朕便去了。”

“在军中遇到了师父，一步步靠着军功，从小兵变成伍长，什长，佰长......直至校尉。那时的皇帝不中用，晏家世代循文，逐渐式微，见朕有后起之势，便自行上疏，命朕认祖归宗。”

“却言朕是晏家主母所出，被人贩子拐走，连朕亲娘的牌位，都不愿意供奉在晏家祠堂。所以你说，长舒他会来看她吗？他自是不会。晏家上下，本就无人认她。”

这些旧事怡王从未向她提起过，她自是不知。

她抿了抿唇。

她与他离得颇近，她站，他坐，比他高出许多，于是，她第一次想去摸摸他的脑袋。

刚探出手，却反应过来两人身份间的悬殊，即刻缩回手来，讪讪道：

“那个......妾说句煞风景的话。”

“你说。”他抬眼望着她。

“您刚出世，先母便故去了，那从前的往事，您又是如何得知的？”

.......

晏长曜一时语塞。

原先二人间涌动的悲凉气氛，一时竟变得有些尴尬，她目光躲了躲，不敢再看他。

“自然是朕亲自问的。”

他笑中带了一丝嘲弄。

“朕得了些功勋，便找到与她当年同在乐馆为艺伎的旧友，重金利诱，问出的这些。这个答案，你可觉得合理？”

“……合理。可您既说，晏府已将这些秘辛悉数抹去.......那后来府中的事情，您又是如何得知？”

“哈，自然是以性命相挟，不答，便杀。”

每每谈及人命之事，他始终淡然。

柳烟浔虽早知他是怎样的人，听见这回答，想着当时之景，仍下意识咬了咬嘴唇，望进他深邃无底的黑瞳时，瞥见一抹嗜血的杀意。

踏着刀尖自地狱而来之人，其不可视处，自然早已满目疮痍，又怎会甘愿为他人止血？

“陛下今日怎会同妾说起这些？”

可她又何尝不是在刀刃作舞？

她并不会成为愈他伤处的良药。

不知自哪处吹来一阵风，扬起她的发丝，她倚在书架旁，望着他轻笑，青丝翻飞间，更是添了份肆意。

“是想瞧着妾同情您，怜惜您，再坚定地告诉您，此生都不会离开您吗？”

还未等他回答，她便笑着摇摇头：

“妾做不到。各人自有各人苦，妾也未必能比您好到哪儿去。可妾最不需要的，便是旁人的同情。想来，陛下当同妾一样，厌恶旁人投来同情的目光吧？不过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凝视着她，良久未语。

他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她，却又总会因她无意间吐露出来的心声引起共鸣。

他眼中流露出一抹欣赏：

“朕确实不需要同情。朕如今坐在这个位子上，又有谁敢忤逆？朕之所以告诉你朕的经历，无非是想提醒你，贪图什么都好，莫要去贪图真心。”

真心......？

她歪歪头，有些疑惑。

“正如朕的娘亲，她总以为，那人是真心待她，只是夹在家人与她之间，两相为难，不得已让她委屈求全。可她……反而被骗得很惨，甚至献祭了一生。你明白吗？”

“......妾不明白。”

她的不解越发浓厚。

他怎么最近总是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有些怒其不争，不耐道：

“你非得让朕言明，是吗？”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陛下何故还要再打哑谜？”

她也懒得再猜，直直地盯着他。

“好，那朕便直言！怡王并非是你的良人，你听明白了吗？”

这话一出，她霎时如坠冰窟，自发丝冻到了脚尖，浑身的血液仿佛凝上了霜。

“什么.......什么良人，妾听不懂。”

她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极力掩饰着此刻的慌乱，辩解道。

本以为是他知道了今日她与怡王私见，谁料他说出的话更甚火药，炸裂在她面前。

“云景别院，怡王常往。”

他冷笑一声，说出了那个秘密所在。

只消这八个字，足矣将她的防线击溃。

她不知道他究竟查到了何种程度，也不知他究竟掌握了何种证据，只知自己难掩身体的震颤。

该不会连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