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心藏(五)
那滴泪顺势落到地面,在她肌肤上印下一道痕迹。
却也唯这一道。
她抬眼看去,他身形微不可见地轻颤着,像是在极力压抑情绪,往日飞扬的高马尾仿佛失了生气,颓丧地耷拉在耳旁。
她安慰的话就在唇边,却不知该以何种立场道出,斟酌半晌,道:
“澧帝昏聩,他定是受了奸佞挑拨。”
他侧首看她,却没再掉泪,睫毛沾着些湿意,讥讽一笑:
“你说的没错,他是听了旁人给他出的主意。澧帝昏聩不假,但恨极了我们也是真。与其说是受人挑拨,不妨说是顺水推舟。你猜,当初这个提议之人是谁?”
“猜不出。”她摇了摇头。
“正是如今中书令李旻的妹妹。好巧不巧,她也是当时澧帝的贵嫔。”
她眼中的愕然一瞬即逝。
难怪。
如今陛下未曾立后,按说李贵嫔身为惊华公主的生母,高居三夫人之首的贵嫔之位,又有着这样的家世,不该是这般唯诺怕事的性情。
原来,李家曾有前车之鉴。
她整日担着与犯了大罪的姑姑相同的身份,不知陛下对她到底是敬重,还是告诫,难免战战兢兢。
“不对啊,若是他亲妹挑拨,为何李旻还能高居中书令这等要职?”她蹙眉问道。
他冷笑一声:“自然是靠大义灭亲。”
“回朝后,父帅在早朝溯起缘由。澧帝怕得不行,自龙椅上滚了下来,跪着求他原谅。阶下诸臣犹在,怎容得彼时他们的主君受这般折辱?一时间,讨伐之声四起。李旻出言制止诸位朝臣,又亲身闯入亲妹妹的鸣鸾殿,将李贵嫔拖到宣政殿前,交由他问罪。”
柳烟浔静静听着,眼前已浮现出阿序口中所说的那一幕。
平日里高高在上,锦衣华服的宠妃,被兄长自后宫拖行至众目睽睽之下,衣衫凌乱,发冠不整。
自己托付终身之人,却跪在旁人脚旁连连求饶,连一个眼神都不敢施舍给她。
于这女子而言,何尝不是绝望?
之后,晏淮序的一字一句,都和她脑中浮现的场景重叠了起来。
贵嫔华丽的珠翠散落一地,绫罗染上了脏灰,跪坐在汉白玉石的长阶之上,被迫接受着李旻对她的审判。
“她妖言惑君!趁大将军得胜在即,竟妄想过河拆桥,妄想拱手割让藩王一座城池,以换大将军的性命!殊不知,将军可是我朝的护国柱石,怎会轻易遂了这等小人的心愿!”
她望着自己的亲哥哥,满眼不可置信。
转头看向她所依靠的夫君,此刻还要抱着晏长曜的小腿哭嚷:
“大将军,朕绝无此意!都是她!都是她!是她蒙蔽了朕!还好将军无事,不然,朕万死也难掩懊悔!是天意,让朕还能有改过之机......”
她的恐惧和茫然,逐渐变成了无措,变成了难以置信。
“不是妾......不是妾......”
然而,她此刻的辩白,正如同菜市口被判了枭首的罪犯一般无二。
无形的枷锁已经套在了她的脖颈之上,任凭她再怎样喊冤,终将会被淹没在吵嚷的人潮与丢来的烂菜叶之中。
可这是威严的皇宫,不会有臭鸡蛋和嬉闹的人群。
但朝她扑面而来的背叛与沉默,杀她足矣。
晏长曜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轻笑着同他脚下的国君道:
“那不如杀了吧,您说呢,陛下?”
此言一出,阶下朝臣再站不住,跳出来指着他叫骂:
“晏长曜!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宣政殿!岂能容你放肆!”
“血溅殿前,是为大逆!”
“你把陛下当成什么?任你差遣的犬类吗?”
其实,他们无谓这条人命,也无心她是否冤屈。
但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们所拥护的君王,不得如此匍匐在臣子脚下。
澧帝终于舍得回头望她一眼,贵嫔却没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愧疚。
只见她的男人正弓着身子,抖若筛糠,宛若惊弓之鸟。
一面是令他忌惮多年,手握重权的将军,一面是撑起他整个庙堂的诸位朝臣和君王颜面,他实在难以抉择。
要脸,还是要命?
反正独独没考虑过,要她。
晏长曜看他犹豫不决,将他一把自地上提起来,捏着他的双肩,迫他站好,行了揖礼,替他下了决定。
“陛下,此等挑拨你我君臣之人,该杀。”
“晏长曜!你!”
大臣的叫嚷之音被利剑出鞘打断,烈日炎炎下,长剑拉出一道黑影,倏然一挥,那跪坐在阶前的影子,就这般软软倒了下去。
随之而至的,便是白玉石阶上暗红的血,顺着石缝,一阶一阶地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