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引(三)
惊华蔫蔫地站在一旁,全然无池畔时的嚣张气焰。
柳烟浔抬了抬下巴,懒懒道:“你随意坐吧。”
惊华有些讶异地望她一眼,连忙扯了最远处的椅子坐好。
“呵。”她冷笑一声,“如今知道怕了?”
她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般,带着令人苏骨的媚,尾调却是干脆利落。
惊华倔强地撇过头去:
“我才不会怕你呢,我只是嫌你脏,离你远点。”
“看来我今日故意落水陷害你,也并未能让你长记性。”
惊华闻言拍案而起:
“你终于承认是陷害我的了!我就说我没有推你!你敢不敢将这话再同父皇讲一遍?”
“不敢。你当我傻吗?见了陛下,自然是另一套说辞。”
她的坦诚令惊华一滞,一时无话可说,将头瞥至一旁,死死盯着殿门生闷气。
“你叫我来究竟要干嘛!”
“小姑娘家家的,这么凶做什么?”
她调笑道,
“说来,你不仅不能怪我,反倒还要谢谢我。”
“谢你?”她不屑地冷哼一声。
柳烟浔自顾自抿了口几案上放着的已经有些冷的茶水,悠悠道:
“我今日本是想去寻张美人,离席时,我将此事告知了陛下。我不识得你,瞧着你的打扮,还以为是哪位皇妃。但陛下总识得你吧?他却并没有告知我,你是惊华公主。你明白吗?”
“不明白。”
惊华费劲思索一番,不明她所言何事,摇了摇头。
她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
“张美人家中生了事,这你总知道吧?”
“知道。”
“此事一出,宫中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连往日里同她要好的赵良人也不见影踪,你身为李贵嫔的女儿,今日却当着陛下的面,与她擅自离席,你猜,陛下会如何想?”
“陛下再怎么想,也不会不信我呀,我可是他的亲生女儿!”惊华一头雾水。
柳烟浔扶了扶额:
“罢了,同你说这些也无用。你跟我学首曲子,我就放你回去。”
惊华愠怒地往后靠了靠椅背,撅起嘴道:
“话也不说清楚,一个两个,都当本宫是小孩子。”
“你言行举止哪里像一个大人了?”
柳烟浔讥讽一笑,
“又或者说,哪个心智健全的,会不顾自己尊容,辱骂一个不相关之人?”
“怎就与本宫不相关?你在宫中骄奢淫逸,横行霸道,本宫身为公主,理当.......理当清风正气。”
柳烟浔见她未听出自己讽她心智不全,盯着她笑了起来,惊华见她笑,反倒心虚,声音越发地低。
“你不妨仔细想想,究竟是何人允我横行霸道,骄奢淫逸。待你想通了,再骂我不迟。”
惊华闻言,垂下头去仔细思索,良久道:
“是陛下抱着你回的宫,赏了你无数金银财宝......”
“那他的决定,凭我一己之力足以抗衡吗?我是否能挣脱他,是否可以抗旨不尊?”
“不能。”
她抱来琵琶,觉得仍有些寒凉,随意将双腿蜷在榻上:
“那你怪该怪的人去,莫要在此处怪我。”
惊华久久不语。
“公主,你要明白,这座宫城的真正主人是谁。他不是一个傻子,不会任由他的家宅不宁。如若不宁,被扔在明面儿上,作弦上箭,不得不发的,才只会是深宫之中的女人。他愿捧谁便捧谁,他愿践踏谁,便能肆意践踏谁。”
她这番话,颠覆了惊华活了这么些年的认知,亦颠覆了惊华对她的看法。
惊华凝眉,最后挣扎道:
“那,那你为何还要偏生惹他喜欢,他若不喜欢你,便也不会生这么多事了。”
她静静地望着惊华,懒懒道:
“你应当庆幸今日是我,没有我,他还会有旁的妃子,届时,她可未必会如我一般好说话。”
说罢,她转轴拨弦,低吟一曲:
“华容晚,碧影寒,盼郎归,久未还........”
这曲改自前朝李旻时任刺史,郁郁不得志时,张尧为安抚他所写之词,所知者寥寥。
她未免生疑,便在字面上改了句儿女情长,但只有知其缘由者明白,其中“盼郎归”的郎,指得并非情郎,而是她那为作说客,只身赴番的爹爹。
惊华不知其中关窍,只觉本该是个凄婉之曲,却偏听出了铮然肃杀之意。
迫于无奈,只得跟着她学了半晌。
“会了吗?会了,我就送你回常宁殿去吧。”
她也倦了,随手将琵琶搁在一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