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落(五)
那剑静静躺在晏长曜手中,恻恻闪着寒光。
澧帝陡然一见,殿前李贵嫔那滩殷红的血便重现在他脑中。
他顿如惊弓之鸟一般,猛地自龙椅上跳起,本能地抓上晏长曜递来的剑。
偌大的宣政殿顿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人人皆带着不同的心思,盯着他手中的剑。
澧帝握着剑,抖若筛糠,环顾四周,自觉依晏长曜的行事风格,他若当真举起了剑,下一刻,便会被隐在各处的弓箭手给射成筛子。
脑中的想象令他倒抽了一口气,上下牙不停地打颤,两眼一黑,瘫软在地上。
那柄剑旋即“当啷”一声,落在了一旁。
陆枕河见此景,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谁料晏长曜面色如常,捡起那把剑,再次双手奉上:“陛下。”
澧帝全身血液似乎凝滞了一般,后退几步,不停摆着双手道:
“平阳侯,不可!平阳侯为国鞠躬尽瘁,怎会是他们口中所说的乱臣贼子!”
说着,他忽然定在原地,将目光落在方才死谏的老臣身上,指着他愤声道:
“你挑拨朕与平阳侯,安得是何种心思?这等阴毒小人,定是参与了吴州通敌一案!来人呐,来人呐,将他拖下去绞了!”
“陛下!不可!”
陆枕河闻言,径直跪下,眼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1)忠臣,不可杀!”
可转眼间,那死谏的大臣已被两人掰着手臂压下,神情依然愤慨:
“陆大人,不必求情!我这身骨头,自是不畏严刑!你们只消记得,我季蕴,是为国赴死,身死,神灵!”
晏长曜头也未回,悠悠嘱咐道:
“既然陆大人出言求情,那便不必杀了。”
他知道,身负傲骨之人,自不会承他这等“贼子”之情,这话,无异会加快季蕴的死亡。
果不其然,侍卫的手一松,季蕴便径直暴起,冲至他面前,拾起他手中捧着的剑,便朝他刺下去。
陆枕河本跪在地上,事发突然,下意识扬声喊道:“不要!”
他眼见季蕴举剑朝晏长曜劈下,慌忙起身,却依然没能来得及阻止,自季蕴身后射来的箭。
季蕴一滞,手中的剑偏了方向,随着他逐渐变凉的尸身,重重磕在地上,将砖石砸出一道深痕。
陆枕河被那缓缓洇开的鲜血刺痛了双眼。
他心中不禁生出了些绝望,长感大势已去,澧朝气数……该尽了。
晏长曜抬眼望着陛下,拾起身旁的长剑,缓缓起身,同众人讥笑道:
“想不到,我朝先祖以兵马试天下,这一代一代传下来,如今陛下竟连剑都拿不稳了。日后,怕是还要多多倚仗朝中诸位武将啊。自然,臣也会好好护着陛下性命,断不容许季蕴等暴徒,在陛下龙椅前挥剑相向。”
澧帝此刻心中十分复杂,他既希望季蕴方才能当真斩了晏长曜,又庆幸射来的箭没冲着自己。
平阳侯竟真的没想杀他,想必是惧于天下人的口诛笔伐吧。
他紧绷的神经稍稍轻松了些,反倒对晏长曜生了几分感激。
夏去秋来,在暑热还未消退之时,平阳侯得封燕王,协陛下摄朝事。
自秋分后,菜市口连日问斩,斩尽了夏时抓来的涉吴州通敌案若干人等。
秋风萧瑟,京城一时间恍若血染,满街弥漫着肃杀之感。
秋走东至,随着今年第一场雪落,澧帝亲书了两封诏书——
一为《罪己诏》,二为《禅让诏》,而后自请离京,往辽州行宫将养病体。
然而这些事情,被爹爹勒令不许乱跑,关在家中的陆今溶懵懵懂懂,只略知一二。
她正在家中数着日子,等明年开春,届时,会有两件好事儿。
一是哥哥与秦瑶姐姐的婚事定在了春三月,二是阿序届时该从南境返回京城。
算来,已是许久未见。
她听闻南境这几月好像起了些小战事,他屡立战功。
这日,她正在府中厨房偷吃娘亲新做的点心,却被抓了个正着。
娘亲径直递给她一个餐盘,嗔道:
“溶儿,别就知道自己吃,帮娘亲把这些茶点给你爹爹送去。”
“是,娘亲。”她讪讪道。
她端着茶点,往爹爹书房走去,刚推门入内,却见他换了一身布衣,连发髻都以布条相束,不再束白玉为冠。
她将手中糕盘放在案上,瞥见一旁放着的两封书函,喃喃念道:
“《请休书》......《奉职诏》......爹爹,这是要做什么?”
“哦。”陆枕河自书架中腾出手来,转身将这两封函纳入抽屉中,道:“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