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过路将军
陈阿良于是一嘬牙花子,又露出他那比哭还别扭的笑容,对少年道:“你方才说那个领头的湖匪是独眼龙我们巡检司倒是从没听说过此地有那等样貌的匪徒。这样吧,你今夜先在我们衙门里睡一觉,后头几日,我们巡检司去看看,问问。若是寻不到踪迹呢,我也会派个弓兵,把你送到你家亲眷处。”
郑守宽当然听出眼前这官儿在敷衍,一时又情急起来,瞪着眼睛争辩道:“军爷,你得现下就派人去,否则我姑姑,恐要受辱!大官人,这锭元宝,能买好几石米呢!”
“哎哟哟,”陈阿良提高了嗓门,声调夸张道,“兄弟们,这哪是娃娃,这分明是个给我们发饷的县太爷呀!才发了小五两银子,就跟赶驴拉磨一般,半夜三更赶着我们出去为他姑姑拼命。”
弓兵中立时有人顺着上官的兴致,打趣眼前的可怜少年:“小县太爷,就算我们现在赶去,只怕你姑姑,也已经和匪老大入了洞房啦。你这是,着急上火地赶去做压寨大侄子呢”
“嗬嗬,哈哈……”众人越发肆无忌惮地调笑起来。
郑守宽咬了咬后牙槽。
照姑姑此前情急时也不忘的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说出小姐的身份。
可现在看来,要让这些丘八救人,只能交底了。
郑守宽于是提高了音量,放声道:“军爷,和我姑姑一同被水匪劫走的,还有她服侍的缙绅家大小姐。我姑姑叫郑海珠,那位大小姐是松江府韩家的长女,且已许配给鼎鼎大名的顾家。此地虽是苏州府所辖,但军爷应也晓得,苏州、松江二府的缙绅,原是不分彼此的。”
陈阿良闻言,脸色结结实实地一变。
他在心中骂道:娘的,竟真的是个有来头的,邱万梁你个杀胚,本镇那许多黄花闺女你不抢,非要去沾缙绅家的大小姐。
陈阿良看看时辰,只怕那大小姐已给邱万梁糟蹋了。
若自己此时带兵去要人,对不起那匪窝每月送来的银子也便罢了,关键是,韩大小姐回到松江一哭诉,韩、顾两家来兴师问罪,苏州府不还是要拿自己这千墩巡检司是问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眼前这小鬼头弄死,寻个僻静处埋了,回头再知会那水匪大当家邱万梁,嘱他将韩大小姐捂得严实些,便万事大吉。
陈阿良计议已定,迅速地给牌桌边的瘦子递了个眼色。
那瘦子是巡检司的老兵了,素来晓得上官与水匪本是一家,当下明白了上官的意思。
瘦子兵正要扑上去捂住郑守宽的嘴,门外却是脚步声伴着金属作响之音,骤起一番动静。
随着一声粗哑中透着威严的“某来问问这娃娃”,一个身高臂长、的中年男子,迈进屋来。
……
郑守宽转头瞧去,但见这中年男子身着过膝的窄袖短袍,腰上挂着弯茄柄的长刀。
狮鼻鹰眼,皮肤粗粝,眉间刻着深深的川字纹,颧骨周围横肉鲜明。
这透着杀气的外貌,令他在昏黄的灯光里,看起来颇有些骇人。
“大人怎地过来了咳!想是这刁民吵闹,惊扰了大人。”
陈阿良恭敬地向那男子行完礼,指着郑守宽,厉声吩咐手下道:“快把这刁民带出去,轰得远些!”
中年男子却将手一摆,走到郑守宽跟前,略略收敛眸中的森然凉意,问道:“你是漳州府龙溪人你姑姑闺名叫郑海珠”
郑守宽点头,鼓起勇气与男子对视时,目光中的怯意之外,多了一丝疑惑。
“你姑姑年岁几何”那中年男子继续问道。
“回大人,姑姑是万历二十四年生的,今年二十岁。”
“你们怎地从漳州到了松江韩家为仆”
郑守宽稍稍镇定了些,侃侃道:“大人,我们漳州府的漳绒、纱绢,与江南四川的吴纨蜀锦齐名。我家呢,除了章绒外,染丝的本事也很有一些。家父家母病故后,宅中只剩我和姑姑相依为命。族人欺辱我们,欲把姑姑嫁去外乡,姑姑就在县里立状自梳,又卖了宅子,带我来江南寻个生路。我们到了松江,听说韩大小姐的刺绣名声很大,我们便投上门去,蒙韩小姐心善收留。”
中年人打断他:“江南缙绅世家,最重家规,韩家小姐一个闺中千金,怎地就这样出门乱跑”
“不,不是乱跑。今春,韩小姐听闻苏州有位刺绣前辈开帐收徒,本想请去松江讨教绣工,不料那前辈比诸葛孔明还难请动,韩小姐就瞒着韩家老爷夫人,带我姑姑和我,来了苏州府。”
郑守宽回答完,垂下头,目光恰落在中年男子的脚上。
那是一双皮靴,磋磨得很旧,还有零星破洞,但是,鞋面带有“卫足”。
这暑热未消的季节里,文官老爷哪有穿这种靴子的。
根据姑姑带他闯荡中得来的见识与经验,郑守宽猜测,眼前的这位“大人”,是个武将。
只听头顶上那把粗哑的声音又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