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伊始

“你爸呢？”

迟暮的老人躺在病床上，手无力地往外伸，像是等待有谁过来握住。

“我爸他忙着呢，妈你叫我过来，我现在过来了，你有什么事就快点说，我也有事要忙！”

四十几岁的男人，脸上没带有多少岁月留下的痕迹，意气风发的仿佛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就是面目凶了点。

“你们忙？”老人布满斑点的手失落地垂落在床边，喃喃道：“忙到连我成这样了也不愿意多来看我吗？”

过在男人的耐心即将到来的时候，她转而看向男人，贪婪又关心地对他碎碎念念道：“妈没有多少时间了，你爸不来就算了……”

她挣扎着打起精神，手臂被迫受力，碰到针头，回血了。

男人看得顿时火大，本就不好的脾气瞬间更加暴跳如雷，“你都老了，就不能听点话吗？！你看看你的手，回血了！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没好气地按铃叫护士过来。

老人躺在床上，被吼得像个孩子一样，无措地不动不敢动。

年轻的女护士过来看见老人任如此，她儿子还站在病床边，脸上的不耐烦快要化为实质了，心中诸多的怒火顿时燃起三丈高。

“家属退后。”语气十分冰冷。

药水重新开始往下滴，护士眼睛也不抬，不阴不阳地交代了一句：“病人这段时间病情反复，有时候情绪激动也是正常的，你们家属要有耐心看护，别对病人大呼小叫。有空，也多来陪陪两人这段时间吧。”

闻言，老人毫无反应，大概是早已经做好接受自己的时日不多的准备了。痴了一般盯着天花板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男人对此不以为然，甚至还变得更加烦躁，“知道了，我们给她请了两个护工呢。”

护士听出来他的敷衍，摇了摇头，不再多管闲事。

“我走了啊。”

老人立刻回神，连忙道：“等等你回来，我还有话要跟你交代！我跟你说啊，你已经老大不小，也该找个媳妇了，别缠着那个姑娘了，她都已经结婚那么多年了，你……”

男人心中怒火怎么消都消不下去，回头看她又坐起来，大步流星蹿过去抬起她的手看，再点滴得顺畅的点滴才顺了点气。

他抬头怒视老人，一双凶目瞪人的时候和他那个爸一模一样。

“说说说，你怎么有那么多想要说的啊？！你躺好，躺下去！刚刚护士才来给你弄好，差点又给弄坏了，你安分一点行不行，别老了就净来折腾我们。”

老人忽然想起男人还在很小的时候，脾气从小就很坏很皮，弄坏家里的家具是家常便饭，她男人几次忍不住脾气要打，她都拦着不让动手。

“他还小，小孩子闹腾点才是正常的，大一点就好了……”

她男人骂她：“你就惯着他吧！”

是啊，可能是因为她一直都惯着他，所以他一直都还是那个坏小孩，没心没肺，和他爸一样冷血，所以他看不到他的妈妈现在还躺在病床上。

不知道是不是病久了，她甚至觉得他的脸开始面目可憎起来，看着不像个人！

“那你走吧，走啊！”

男人看她发疯，一刻都不想留，大步跨出去，道：“走就走，你以为我想来这里？！要不是你哭着喊着闹那些护工，我会过来？看来爸的决定是对的，不来多好，简直浪费我的时间！”

老人抱着被子怒吼：“我是你妈！”

“是啊，有谁说不是吗？”男人回头，停在门框之下，“但我甚至情愿没有你这个妈。”眼底充满了恨意。

老人心里大惊，他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男人彻底离开。

病房内哭声瞬间爆发，“那姑娘不喜欢你，我放她离开我做错了吗？你这么多年就一直因为这个记恨我？你爸也是，这么多年从来不肯听我好好说过一句！我为你们爷俩掏心掏肺了一辈子啊，你们就这样对我！你们都是这样呜呜——爸爸，心心错了，你来带心心走吧！”

凄厉呜咽的声音响彻整栋医院大楼。

“滴——滴——滴——”

“病人情况危急，心率过快！”

“准备急救！”

“立刻通知家属！”

“主任，家属不接电话。”

“再打！”

“……主任，两个家属都没有接。”

老人嗡着嘴唇，和委屈大哭却又强忍着不发出声音的孩子一样，看见的医生皆不忍再看第二眼。

灯光真白啊，刺得她眼睛生疼，要是爸爸在，他肯定会给心心擦，然后抱着心心哄，“乖啊，心心不疼啊，一会儿就好了……”

一滴豆大的眼泪从干瘪狭小的眼角流出，划过瘦削的脸庞，流进耳蜗里，老人缓缓闭上了眼。

她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