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1)
雾霭山脉,坐落于太虚大陆西部,山峰绵延。
其间被常年不散的山岚瘴气笼罩,外人入内便晕头转向,只能由入山处的青崖山庄领路,才能顺利找到隐藏其中的白鹿门。
白鹿门占雾霭山脉中十三峰,其中十二峰拱卫中间的东望山雾霭禁地;将视线从东望山向西移去,便是如今门主所掌之峰,数历峰。
峰顶,有一宿云馆,是专门为贵客准备的住处。
馆中植着青竹,烟光日影合着露气,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晨风一撩拨,便晃晃悠悠地落进窗内。
室内摆着檀木制的博物架,一旁的小桌上放着黄铜鸭兽香薰炉,里面燃着安神的香,香烟将尽,绕过绘着瑞兽图的屏风,笼上雕花的拔步床。
床上的人一袭雪白单衣,盖着云纹织锦衾,即使在梦中,依旧轻皱着眉。
小童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更换了小桌上的茶水点心,又将香薰炉打开,拨了拨香灰,点上一只新的安神香。
而后她掐了个除尘诀,将室内收拾干净,转过屏风站到床边。
“江在水?”她例行公事地柔声喊。
床上的人无知无觉地躺着,像是听不见外界任何声响。
小童早已习惯她的默然,喊完这一声又停留片刻,见她依旧没有睁开眼的征兆,便了然地转过身欲走。
她刚走过博物架,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小童一惊,连忙绕进屏风后,便见那位沉睡了快两个月的贵客跌下了床,正满眼茫然地跪坐在床边,身上还缠着织锦衾,像是刚从一场长梦中醒来,不知今夕何夕。
她赶紧上前将人扶起,迭声道:“江小姐!您终于醒了,怎么跌下来了?有没有摔疼?”
江在水只觉得脑海里的记忆混杂成一片,眼前是陌生的屋室与陌生的人,她抬手按了按额角,任云纹织锦从肩上滑落,“这是哪里?”
小童将她扶回床边坐下,又跑去给她倒了杯火灵釜温着的热茶,回答道:“这是白鹿门数历峰宿云馆,是一位姓祝的公子送您来的。今日是六月廿二,您已经睡了有一个半月了。”
白鹿门……数历峰?
山顶气温低,江在水手中捧着热茶,微凉的指尖一点点浸上暖意。
她刚从珚玉中拿回近千年的记忆,思维有些迟缓地转,顺着这句话在脑海中翻找着。
白鹿门是哪里?谁是姓祝的公子?她为什么会昏迷过去?
江小姐……
对了,她叫江在水。
床上的人飘忽不定的视线骤然一聚,像是从乱麻中抓住了线头,突然握住了小童的手腕。
茶盏猛地晃了两下,茶水洒出来些,溅上她的白衣。
明明刚刚醒来,她的力气却出奇得大,一双桃花眼亮如星子,“这里是白鹿门?”
小童吃痛地“啊”了一声,江在水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了她的手腕,“抱歉,我有点混乱……”
“没关系没关系。”小童连连摆手,掐了诀给她潦草清理了衣服,又点头道:“这里是白鹿门,是门主的数历峰,您在这里很安全。”
她大概是以为江在水是经历了什么危及性命的事,才会在昏迷一月醒来后这般情绪化。
江在水没多解释,只随手把茶盏放到床头小柜上,在心里飞速梳理思路。
祝江临把她带到白鹿门,是因为要顺手押送路云霁吗?外祖母又为什么会留下她?跃玄观没有派人来接她吗?师父当时明明也在皇宫,她消失以后,师父没有找过她吗?
路云霁说自己开了山川法放鬼物,她在龙塔突然昏迷,还不知道游与明那边怎么样了。
有风袭玉在,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吧。
还有。
江在水低下头,看着自己纤白如玉的一双手,轻轻握了两下,而后重重捏紧。
很真实。
她松开手,左手抚上右手手心练剑磨出的茧,再一寸一寸按过指节。
……但她明明应该已经死了。
风渊承下了三大阵法的大半反噬之力,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魂魄被撕裂开来,皮开肉绽筋骨寸断的痛楚至今仿佛还留存在尺肤之内,余痛隐隐,让人生不如死。
千年过去,她怎么可能被称作“江在水”、活在跃玄观、当着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山川法仍在运行,烛龙却自我封印于龙门岛下;凤凰行走世间,竟虚弱到需要青风堂的弟子出手相救。
她“死亡”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在水问:“送我来的那个人呢?”
小童小心翼翼地看她,见她情绪似乎恢复了正常,这才道:“祝公子把您送来便匆匆离开了,临走前给您留了信,现在在门主手里保管着。”
江在水就要起身离开,刚刚百依百顺的小童却“诶”了一声,把她拦在了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