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魏禾霎时止了口。

这次的动静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裹挟着衣料划过林叶的“嗖嗖”声，和不加掩饰的脚步声，无孔不入地撞入屋内每个人的耳朵里。

柳青穆盯着窗外的山林，眸色在晃动的烛火中忽明忽暗，“屋宇四角各四人，余下两名留在屋中。”末了，补充了一句，“能拖则拖。实在拖不了，逃就是了，不必死守。”

“是。”

镖客齐齐应声。

随即从“客栈”的东西两窗和门扉处掠出，同时长剑出鞘，发出令人牙酸的嘶鸣。

窗外，数不清的黑影在树林间奔跑穿梭，呈包围之势，如黑色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朝“客栈”涌来。

一眼望去，人潮在山的那头翻涌不止，许久看不见尽头。

“客栈”犹如海上孤岛，被翻卷的巨浪围困，幽微的烛火成了黑沉夜色中的唯一一抹亮。

魏禾立在窗边，眼看着人海愈涌愈近，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将支着窗棂的木棍抽出，放下了窗。

一名镖客探头看了看四周，神情紧绷着合拢了柴门。碧菱也将另一扇窗户掩上。

屋内的视线被彻底隔绝。

柳青穆靠在门边，鬓边的长发因为奔波散乱了一些，他也不管，就这样任由发丝掩着脸，面上条缕清晰地分析道：“暗卫赶到这儿至少需要半刻钟的时间。镖客能以一敌十，但抵不过对方人多，至多一炷香的时间便会落于败色。”

他身姿依旧干净挺拔，有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从容，魏禾不安的心稍稍平定一些，问：

“杨从易能在两刻钟内赶回来么？”

柳青穆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难。”

他们四人骑马，正常速度从城门行驶至此，都花了整整半个时辰。

更何况杨从易带人要走两个来回，再加上与城门校尉接洽、调度城门卫兵力等等，时间只会拖得更久。

魏禾其实心中也明白，她这般问不过是为了引出柳青穆的话，得了回答后，魏禾就顺着他说了下去，“那行——”

魏禾指了指始终站在柳青穆身边的镖客，“既然那些人迟早会闯进来，我们也商量一下之后的事情。”

柳青穆眉间微蹙，看着魏禾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有一丝异样浮现。

可还没等他说什么，魏禾便自然而然地吩咐道：“到那时候，恳请两名镖客兄弟护着柳公子，碧菱跟着我，我们分头逃。”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魏禾拍了拍脑袋，对着两名镖客道：“对了，非必要时刻不要让柳青穆动手，他受了伤。前些日子又发烧，身体很虚，动两下就得晕。你们要是不想打斗过程中还得拖着一个意识不清的人，就多护着他些，少让他出手——那柄铁扇也不行。”

魏禾语速飞快，没给任何人插话的时间，说完这一大段话留了个气口，朝身边的婢女抬了抬眼，“到时候你们三从门口处逃，碧菱带着我从东窗走。”

门扉和东窗，两个相对的方向。碧菱“嗯”了一声，向魏禾靠近了些，几乎要黏在她身上。

两名镖客没应声，倒是朝魏禾点了点头，面上罕有地露出几分赞赏。

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分头逃跑，确能暂时突破围困局面，分散对方注意。

况且，他们一行镖客本就是柳青穆从江湖镖局高价雇来的，在没有特殊指令下，有且只会服从和保护雇主。虽然他们也看得出来柳公子对这二位女子尤其是正在说话的这位有些过度的关照，但就像魏禾刚才说说的，非必要时候，他们是不会让柳青穆受到一点伤害。

屋外那些镖客，只要还存了一口气，看见柳青穆从屋里逃出来，也会追随着柳青穆的方向。

这东西往深了说是忠义，往粗浅点讲，就是......怕柳青穆死了不好拿钱。

何况这一次的情况如此危急混乱，他们一伙兄弟，是真的很可能折在这鸟不拉屎的洛阳城郊。

魏禾也正是深谙了这些镖客的心性和顾虑，才能如此淡定地发号施令。这些话在此时此刻没人会反驳，除了......

“魏禾。”这些日子以来，他第一次这么全名全姓地叫她。

柳青穆脸色依旧平静，但在场之人隐隐能感觉到他掩在淡薄之下翻涌的情绪。

魏禾眼神下意识避开，就听他一字一顿道：“我们一起。”

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反驳魏禾方才的话，只说“我们一起”。

魏禾忽然有些怅然。

无由来的，心底的思绪在屋外层叠的脚步声中，愈发控制不住。她闭了闭眼，好歹是没说出什么奇怪的话，几乎是商量着道：“分头逃走，可以帮你分担近半数的追杀。”

柳青穆眼睛凝视着她，问：“你呢？”

魏禾垂下的眼睫颤了颤，那句“我有碧菱”卡在胸口，因为显得有些理屈词穷，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