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八月九日。
前夜,在春满楼驻足不过半个时辰,郭淮便匆匆回到都察院衙门。
在堂案前秉烛提笔,坐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日天明,他眼下黑青,喊来执差官兵,把一张盖了官印的纸递了出去。
官兵先是俯首接下,端于手心,第一眼看去,发觉是一张赦令。
而细细看下来,郭大人要从衙门里释放出来的犯人,竟是魏家的主母鲁清卿和姨娘元香。
“把这俩人送回魏府,千万别出什么差错。这里有些抚恤的银子,你拿去给她们,”郭淮咬咬牙,道,“还有,把前几日捉拿到的那个镖客,一并放了。”
官兵虽然疑惑,但不敢妄自揣测,领着这明显口不对心的赦令和口谕往后退,一边道:“是,大人。”
还没退上几步,却忽然听见有“咚咚咚”声响传来。
衙门外,有人敲响了鸣冤鼓。一声接着一声,经久未绝。
郭淮缓缓站了起来,眯着一双三白眼往外瞧。
他倒想看看,是谁那么没眼色,在这个时候敢来找他诉冤。
很快,就有门房匆匆来报。
“大人,魏老爷在外头击鼓鸣冤,说自己发妻是无辜的,要求翻案——对了,他还把凶手带来了。”
魏广?
凶手?!
郭淮眉毛直抽,“谁?谁是凶手?”
门房垂眸道:“他说是庞侯爷府上的傻子。”
庞冉闵?郭淮脑子里滋啦作响,乱成一团。
他雇人把灵环毒死的时候,应该没和庞家扯上什么关系吧?
“叫人进来。”郭淮此时只能压下心思。
坐回堂案后,他面色沉静下来,手中却不断摩挲着案上镇纸。
皂吏将人压上堂,脚往魏广后腿一踢,逼迫他跪下。
魏广“哎哟”一声,毫无挣扎地双膝着地,干哑着嗓子道:“大人,家妻蒙冤,小民请求平反!”
而郭淮身边,正有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男人跪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看上去就是个痴呆。
郭淮眼睛朝公堂下之人射去,“你也知道你是小民。”
魏广面露尴尬。
“洛阳都察院从设立至今,向来只接管县以上的官员案情。如果我没记错,魏老爷应该早就被圣上亲自革职了吧,这会敲我们都察院的登闻鼓是怎么回事?”
众皂吏在两旁皆是眼观鼻鼻观心。
其实都察院分设到洛阳以后,早就没了原本在蓟城的威风。在这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洛阳城,都察院也端不起架子,寻常百姓来告状,他们也不得不露个面。
但这是都察院官员审案时,必要给犯人的一个下马威。
魏广连连道“是”,宛如一块软哒哒的海绵,将这点侮辱吞了,十分能屈能伸地解释道:
“小民本来也没想打扰御史大人,但阮县令走了,县衙无人,小民实在是求告无门,这才叨扰了郭大人。况且......况且家妻鲁清卿还押在都察院衙门。”
一言蔽之,人在你手上,不找都察院找谁啊?
那执差官兵攥着赦令,有些无语,心里忍不住吐槽:来迟一步,郭大人都准备把你妻子给放了。
这点掐得可真够紧。
郭淮握着签筒的手顿了顿。
照例,越级报案要杖二十大板,但他看着魏广身边的那个衣衫不整、口齿微开的男人,一个想法忽然从心头冒出。
他收了丢签的手,却冷声问:“贱民魏广,因何事来告?”
魏广立刻叩头道:“小民要指控——杀害我未过门姨娘的凶手,不是我发妻鲁清卿,而正是身边这人,庞曦。”
“......理由呢。”
魏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道:
“我二女魏禾和娘亲感情颇深,因查案心切,在几日前夜闯都察院,实在是不成体统,小民在此,就先给自家女儿向大人请罪了!”
说着,魏广在袖中掏了掏,“这件事,虽说给御史大人带来了许多不便,但二女在查看灵环尸体时,却意外发现了这个东西。”说罢,他总算掏出一个布包,缓缓展开。
一旁的皂吏连忙将其呈上堂案。
原本是白色的粉末,经过几天跟着魏广四处奔波,受潮得厉害,布包上如今只剩下一团微微发黄的固体。
但郭淮还是一眼看出了这个东西的原貌,眼睛眯起来,一时间没说话。
这粉末在灵环尸体上发现,着实是再正常不过。
但这可不是他的人投下的毒。
相反,这粉末无毒无害,不能入药也不能吃死人。
如果说柳青穆在灵环身上找到的东西是这个,那根本不足为据。
——毕竟基本上不会有人想到那个方面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