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魏禾根本睡不安稳。

睁开眼睛时，屋外的太阳还没落山，刺目的阳光透过柴房残破的木窗射进来，明晃晃地照在脸上。

魏禾伸手挡住光线，翻身下了“床”。

一个用木柴堆砌，上层铺了层茅草，垫上单布盖上被褥就可以暂且睡下的床。只是转个身尚且还不能太用力，否则会有床倾人倒的危险。

柴房四方都是泥墙，周围存了十几捆干木柴——还是她在魏府时出门采买的，这么些天已经烧得不剩多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唯有躺下才能看见的一顶天窗能聊以慰藉。

魏禾擦净身体，换上套素净的灰色衣裙，去灶房转了圈，没见到厨娘王婆，倒是找到了几个孤零零放在铁锅里冷掉的馒头。她也没想着热热，拿起来就往嘴里塞。

“......小禾？是小禾吗？”

魏禾转过头，嘴里还咀嚼着面团，“三姨娘？”

三姨娘一身破布衣，一眼望去比魏禾这身还要寒碜，足以看出魏家姨娘在嫁给魏广后，人前人后过得都不甚风光。她左右看了看，像是害怕什么人来抓她似的，上前拉住魏禾的手，小声道：“小禾，你跟我来。”

魏禾咽下馒头，看着她。

二人绕到东厢房主屋旁的偏房处。

东厢房统共分设五间偏房，二三位姨娘睡一间，勉强算够挤身。

三姨娘一路上都在东张西望，带着魏禾一直走到最靠角落的那间偏房门外，见四处无人，她才算松了一口气，“呼，吓死我了，老爷应当是去书房了，现在不在主屋——小禾，你赶快进来。”

她一手拉着魏禾，一手推开破破烂烂的房门。“吱呀”一声，魏禾皱着眉头跟着她往屋内踏上一步，看清面前场景时，忽然愣了愣。

——魏家的十三位姨娘，除了大姨娘元香外，如今一个不落，全都在侧屋里。椅子上坐了四个，其他没地方放屁股的，统统毫不顾忌地盘腿坐于地上。

二人进门时，魏禾明显感觉到屋内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她脚步顿了一会便神色不变地踏进了屋。三姨娘走在她后边，往门外左右瞧瞧，双手一拉合上了房门。

屋内两扇窗户死闭，拉上了布帘，在青天白日里生生营造出夜半三更的阴森。

一位脸颊长满麻子、身材颇为丰满的姨娘身先士卒地站起来，脸色颇有些一言难尽，“小禾，你来啦，赶紧坐。”

魏禾眸色沉了沉，心道坐哪呢。

屋内都是姨娘，虽说魏禾是嫡女，但方才二姨娘彼一说话，除了她自己，桌旁的其他三位姨娘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毫无起身的意思。

二姨娘干咳一声，一时也拉不下脸给魏禾让座，当即坐下也不是不坐下也不是，扯着笑干巴巴地站在那。

魏禾道：“我站着就行。”

二姨娘松一口气，虚虚坐了，手往桌上的茶壶那伸，“喝茶。”

魏禾道：“我不渴。”她一扫十几双光怪陆离的眼睛，道：“姨娘们齐聚一堂特地把我叫来，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怕是没料到魏禾如此单刀直入，众人在昏暗中交换了眼色。

可来来回回把眼珠子转了个遍，却无人当出头鸟。

最终还是二姨娘出面。

她看了眼魏禾身后的三姨娘，斟酌道：“凤沅没和你说？”

凤沅是三姨娘的字。魏禾转头看了一眼，三姨娘站在她后面，背着门外的光线低头不语。

魏禾问：“说什么？”

三姨娘“哎呀”一声，走上前把二姨娘刚倒给魏禾的茶拿起来一饮而尽，将缺了一角的茶杯重重砸在桌上，道：“我没说！谁说不都一样么。二姐，这是你的意思，本来就该你说。”

二人眼神一对上，又开始为谁先开口推脱起来，地上的姨娘们见风使舵，看准形势开始站队。很快，魏禾耳边环绕左一句“你说”，右一句“你来”，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魏禾微微蹙眉看了好一会热闹，终于忍不住道：“要不我来？”

姨娘们眼睛齐齐望向她，异口同声，“你来？”面上尽透出“你竟然知道我们要说什么”的惊诧。

魏禾道：“你们要走对吧。”

“咳咳咳......”

三姨娘一口茶卡在喉咙，险些把她呛死，但这时没人顾得上理睬她，十几双眼睛一眨不眨地黏在魏禾身上。

二姨娘双手放在桌子上搓了搓，“你怎么知道......我们，呃......”

“你们要搬离魏家？”魏禾往后边一位瘦姨娘那看了一眼，笑笑道，“六姨娘下次偷听墙角的时候，记得藏严实一点。半个脑袋都从门框边上漏出来了，我想无视都不行。”

坐在角落的六姨娘一愣，尴尬得无地自容。她比寻常女子要干瘦不少，三根骨头撑着一个脑袋，看起来像是三天三夜没碰过一粒白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