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柳青穆连夜策马赶回蓟城，两天一夜的时间，连眼睛都没阖上过。入了城后，一口气都没歇，便片刻不停地往城中心的宰相府疾驰了去。

府上听见马蹄飞踏声，瞌睡都被吓醒了，定睛一看，见来人是柳青穆，便连忙把府门打开，“少爷，你回来了？”

柳青穆“嗯”了一声，下了马，轻声问小吏，“我爹呢？”

小吏也小声答：“在书房审公文——这两天老爷忙得脚不沾地，书房的烛光到清晨都不曾灭过呢。少爷今夜若是要去找老爷，还记得叫老爷尽早休憩，别伤了身体。”

柳青穆应了声“好”，把马匹给了小吏牵回马厩，自己走去了书房处，心中明镜似的——他爹忙于冗务是假，急匆匆召他回府，在书房守株待兔倒十有八九是真。

柳尚书的书房建于宰相府邸的堂屋后，隐于山脚下，凄清月色映照着，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意味。柳青穆踏过石子路，果然见书房内灯火通明。

他迈步走过去，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便直接推门而入。

进门后，果然见在朝堂叱咤风云的尚书大人如今正没正形地卧在躺椅上，双腿毫无形象地搭在书桌边，脸上盖着一本书挡着烛光，正呼呼大睡。

“爹。”柳青穆抽了抽嘴角，无奈地喊了一声。

柳正卿闻声坐起，头上的书“啪”的一声掉到地上，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

虽已步入中年，但帅气和魅力丝毫不减。

他迷迷糊糊地把脚放下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臭小子，怎么现在才回来？”

柳青穆揉了揉眉心，疲惫不堪，“从黄舒懿的信送至洛阳到我回蓟城，不过两天时间，您还想多快？”

六天前，柳青穆忽然在蓟城没了人影，柳正卿依仗宰相职权上下查询，果然在刑部司门那见着了批给柳青穆的洛阳文牒。他当天便给柳青穆写了加急信笺送往洛阳，却三番五次被驿站拒收，一气之下，便用黄舒懿的名号休书一封。

所以，柳青穆那天给杨从易看的信笺，其实是蓟城来的柳家家书罢了。

这回柳青穆果然收了，柳正卿颇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

柳青穆一杯冷茶入喉，脑子清明了不少，“说吧，信中那句‘蓟城有变’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七张信纸前六张都是写的无用玩意儿，蓟城路边的叫花子，坊内新开的胡饼店，也叫他爹足足写了两三页，直到最后一行，柳正卿才对正事惜墨如金地写上了寥寥十几字——蓟城有变，不孝子柳青穆请速速回京。

柳正卿听罢，却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吟片刻，又忽然没事干似的整理起书桌上的文书，几封文牍硬生生让他分出了个三六九等，一排一排地在桌上列好了。

柳青穆一看，就知道自己又一次被亲爹骗了。

他喉间翻滚，终于还是忍不住道：“爹，你无不无聊？一把年纪了还开这种玩笑。”

柳正卿“诶”了一声，被自己的亲儿子教训，这会有些下不来台面，放下手中文书，义正严词道：“爹怎么能骗你，皇城中真的出了事！”

柳青穆缓了一会，瞅着他爹认真的脸色，也正色下来，“什么事，和我们家有关系么？”

“息息相关。”

说完，柳正卿故意停顿一下，双手交错放于桌上，看起来十分肃穆，但神色摆明了只是明晃晃的两个字。

——你猜。

柳青穆站起来就想走。

“诶，坐下，坐下，你这臭小子这么急性情，怎么干得了大事！”柳正卿急忙开口叫住，见柳青穆手已经搭在了门栓上，又赶忙道，“你可知陛下身边的一位婢女半月前刚诞下一子，母凭子贵，她今日刚刚被册封为了皇贵妃。”

柳青穆把手从门栓上放下来，“所以呢？”

“那婢女古怪得紧，”柳正卿肃容下来，声音沉沉，“皇上走到哪都要带着她，我前几日上朝见了她一面，好看是好看，但上下总觉得不太对劲，便派人去户部那查了一下她的来历，结果出乎我的意料。”

“怎么了？”柳青穆问。

柳正卿似是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寒战，“户部那压根没有一点她的信息，也就是说，那婢女的出身地、户籍、家中有几口人、从事什么，统统都不知道。”

柳青穆靠在门边，“没有户籍，那她是怎么入的宫？”

柳正卿摇了摇头，“听说是随嫁的侍女，但几年前......你也知道，当今圣上把前朝皇帝挤下了位子，先帝的妃子被杀的被杀，株连的株连，连坐的连坐，宫中乱成一团。说她是随嫁的婢女，但随着哪位嫔妃来的，有谁能查出来？”

柳青穆接话：“怕也没人敢查。”

“不错，你爹我身为宰相，在皇帝脚下也不敢查得太仔细，所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柳青穆顿了会，忽然道：“爹，会不会是你杞人忧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