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等人走了，晦暗不明的地牢内忽然安静下来。阮仆转过身，朝牢狱暗处打了个手势，黑暗中忽然缓缓走出二人。

魏禾不明所以地盯着那昏暗处，等看清楚了前边那人的面容，她心中忽然有一处地方轰然倒塌，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怒火席卷，几乎将她吞没。

“是你？！”

柳青穆淡然点头，又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羽扇，风流倜傥地扇了几下，道：“不错，是我。”

他今日穿了一身颇为考究的藏青色云纹锦袍，连腰处系上了金白腰带，墨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发冠中，朝魏禾走近时，发丝在身后不住晃荡，整个人显得风骚又放浪，与他平日的风格大相径庭。

县衙的地牢都是土墙，雨季时候雨水从天窗外撇入牢内，使得地牢闷热阴湿，连带着表层的土跟着瓦解，凹凸不平的地面全是泥巴混干草。

柳青穆正经八摆地持扇走了过来，长靴上甚至没沾上一滴泥渍，端的是一派风度翩翩。那张俊美异常的脸又给他增添了无限风采，让他浑身散发出刚柔并济的冲突美感。

魏禾仰头，恰和那双丹凤眼撞个正着。随即她快速地移开了目光，心念几下“阿弥陀佛”。

色令智昏，批了一张好皮囊，底下可不见得是一腔热心肠！

“怎么，还不敢看人？”柳青穆走到与魏禾半步远，弯了弯眼，连带着眼角的痣也跟着泛起微光。

魏禾不为所动，“我娘说，看了脏东西容易长针眼。”

柳青穆：“......”

后方男子则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魏姑娘真性情——柳兄你可别打趣了，啰啰嗦嗦的，赶紧把人放下来吧。”

听见杨从易这话，从方才便一直站在后方不发一言的阮仆上前一步，踮起脚将魏禾手上的解开。身上的铁链应声掉落，“哗啦啦”地响了一地。

魏禾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囚服，她还没来得及深思，忽然双腿发软，失了支撑，一个不留神险些往前栽去。

眼看着就要掉到面前柳青穆的怀里，魏禾急中生智，慌乱之中狠狠拉住了一旁阮仆的衣襟。

好歹算是稳住了身形，但被牵住领口的阮大人喉间一窒，差点就此归西，幸亏魏禾很快松开了手，保住了对方一条小命。

柳青穆在前面简直看傻了眼，扇子也不挥了。

“实在抱歉，”魏禾松手后赶紧转身，帮忙拍着阮仆的背，“县令大人，我真不是故意的，您还好吗？”

阮仆咳嗽着摆手，退开几步，表面自己不想掺和年轻人的事。

魏禾还是过意不去，羞愧难当，又跟着上前，“阮大人，您真的不要紧吗？”

阮仆退到了地牢的木门外，缓了一口气，抬手道：“不要紧，魏姑娘，我十分理解你方才的行为——你也不必谢我，我本不愿搅这趟混水，是杨公子和柳公子托我将你带回县衙的。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便多问，就此为止，保重。”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拄着木棍走了，活像后面跟了一个活阎王。

魏禾在原地看着阮仆走远，想要挽留的手还滞在半空。

“他今日触怒了郭淮，便是变相和整个都察院为敌了，”柳青穆看了一会，忽然道，“我已经在湘楚给他置办了官田和矿场，今夜他便带着妻儿离城。”

帮了柳青穆二人一个大忙，阮仆不仅摘下了人嫌狗厌的县令官帽，还保证了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吃穿不愁，何乐不为？

——一个县令的潜逃，朝野自然会重新审度起洛阳的行政结构，而日渐败落的县衙，也许会在阮仆这里做个了结。往后恐怕再也不会有人会接下这个烂摊子，阮仆也算是造福千秋了。

魏禾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不明白的“东西”，正在后方若无其事地踢着脚下的铁锁解闷。

她吸了一口气调整心绪，转过头，问：“怎么称呼二位？”

柳青穆用脚尖拨开了地上的铁链子，那把风骚的羽扇轻轻摇着，“小生，柳青穆。”

“杨从易。”

“好，柳青穆，杨从易，”魏禾默默重复了一遍二人的名字，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还有两个问题，柳公子当晚为何为何会出现在春满楼？今日又为何把我从都察院中......”

她原本想说“抢过来”，左右觉得不妥，到了口中，便硬生生换成了“救下来”。

柳青穆把扇骨折起，一把白毛羽扇成了一个颜色不正的鸡毛掸子。他半晌不言，只是把“鸡毛掸子”在手中扬了扬，然后递给了面前的魏禾。

魏禾莫明其妙地怔在原地。

做什么，要她收下这把扇子么？

柳青穆鼻尖发出一声上扬的“嗯”，挑了挑眉示意对方。魏禾无语片刻，硬着头皮将羽扇接过。

心中纳闷道：大楚上下还有地方有这番风俗，第一次见面要送人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