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二)
相逢的姑娘,愿意蹲下来,分给他灌香糖。
他当时很饿,饿得头晕目眩,看到那袋灌香糖,他恨不得上前抢夺。
可是,在他付诸行动之前,那个姑娘蹲了下来。
是上天看他太苦了,所以在生命的尽头让他尝一点甜头吗?
那时陈十八并不知道后来会和卫姜有什么交集,他只是纯粹地觉得,这个女孩子心地可真好啊。
目送卫姜的身影离去,陈十八闭目养神。
他记住了她的模样,若能……若能有幸逃出生天,必将报恩。
卫姜牵驴走出兽场,外面的天光看起来更加阴暗。
她仰头一看,一朵冰花打着旋儿落在她的脸上,空中飞着柳絮一般的白雪。
宁和七年,冬月十五,初雪。
卫姜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十三岁的她望着远处的青山苍翠的颜色,胸口沉甸甸的。
或许是冬日的寒风太过凛冽,卫姜眼里渐渐盈满泪水。
她不清楚为什么心口会这么痛,她只是感觉,在这个斗兽场里,她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被困在笼子里,任人鱼肉的东西,还算得上人吗?
傍晚,卫姜寻了一家客栈住下,把小毛安置在马厩里。
冬天日头短,卫姜才吃完东西,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
北风携裹着雪粒子拍打窗户,发出簌簌的响动,楼上楼下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
屋子里冷得很,卫姜钻进被窝里,才敢解开笨重的外衫,用力地舒展身体。
卫姜抖了抖外套,那件其貌不扬的麻衣里发出金石碰撞之音,卫姜随意翻了翻,一串蓝碧玺手持掉落在被子上。
卫姜在衣衫里掏了半天,摸出一沓银票,几块压扁的金子,还有一块玉牌。
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千金,麻烦的是不方便用出去,随身带着还挺硌人。
她将衣衫裹好塞进被子里,手脚冰凉地躺在榻上。
今夜可真冷啊。
即使盖了三床被子,卫姜也觉得冷。
她不自觉想起,小毛在马厩里还能睡干草,而那个孩子只有单薄的衣裳和冰凉的铁笼,他一定会更冷。
卫姜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就看到他黑漆漆的眼睛,像一泓清潭,深不见底。
她身上的钱足以买下十个奴隶,可是这个孩子值得她出手相救吗?
戏折子里都是这么演的,姑娘在路边救下一个清俊的男子,两人相爱,最后才发现所有情爱都是谎言,男子灭了姑娘的全家,姑娘万念俱灰自尽,男子孤独余生。
铁笼里的那个小孩能打死狼,身手不凡,若他真的恩将仇报……
卫姜翻身坐起,一缕惨淡的灯光穿过窗棂漏在榻上,屋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显得雪夜更加寂静。
其实,她所在的宗门里的某些人,灭了就灭了。
卫姜双手抱膝,下巴放在膝盖上,她的目光清泠泠的,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冰冷和杀意。
胡乱睡了一夜,天还没亮,卫姜就起身出门。她先是在包子铺买了一些肉包提着,然后才去往兽场。
兽场门开得不早,卫姜用包子捂手,在门前站了一刻钟才等到门开。
开门的正是昨日同卫姜说话的男人,他见到台阶下的卫姜,有些诧异地挑眉:“哟,中午才开始斗兽呢,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卫姜拾阶而上,走到男人面前:“想买个东西。”
男人踢了踢脚边的笼子:“行啊,看上什么山货了吗?我们这里还可以帮忙剥皮。”
“今天要斗虎的那个奴隶。”
男人的步子停在原地,他转身盯着卫姜,只见她神色坦然,也没有昨日那般笑盈盈,周身的气质似乎都变了。
良久,男人沉声道:“在下已经说过了,那是我们少东家要的人,我们做不了主。”
卫姜拍了拍腰间的荷包,语气未变:“敢问,贵店的少东家几时到?”
男人的目光在沉甸甸的荷包上转了一番,眉头紧皱,之前倒没注意到,这少年能花银子喂畜牲,想必身上也是有一些银钱的。
他语焉不详:“我也不清楚……少东家的行程,我们这些下人怎么会知道?”
闻言,卫姜从袖口里掏出一块金色的东西扔到男人怀里,男人忙不迭接住,定睛一看,竟是一块实打实的金子。
卫姜微微一笑:“我想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吧,若是您能把少东家请过来谈生意,这东西就归你了。”
男人的声音有些发抖,称呼都变了:“小公子这是——”
卫姜抬步走进兽场里:“快去快回。”
“是,是。”
男人连声应着,提起衣袂,匆匆跑向东家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