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山
人将她拥入怀中,她靠在他坚硬又单薄的胸膛上,听着他炽热的心跳,看着窗外的雪景,只觉岁月安好,盛世无双。
她轻轻开口道:“过两天就是年三十了。阿杳,这年复一年的,过得可真快。”
风泽杳将下巴搁在她的头上,轻轻抚着她微湿的发丝。
“你身体太虚弱,不然我们能在屋外小亭里烧个火炉边看雪边吃酒。不过无妨,从窗户里看也一样。”她起身,移了个小桌来,跪在榻边热酒,“说好了,只许喝一小口。”
窗外万千风景,皆浓缩于窗上尺幅之间。
小屋里了了人气,微微星火,便成人间。
问觞没来由地心痛起来。
年三十那晚,她借着窗外透进的微烁星光仔细地注视着男人温润的睡颜,熟练又虔诚地在他的唇上轻轻烙下一吻。
阿杳,烧酒太烈,饮酒入肠的时候满心热烈,可终究是伤人的。
我不要胆战心惊地活着,我要与你安安稳稳,要与这世间的魑魅魍魉做个了断。
她背负一身的月光与仇恨,那一夜策马驶向远方。
问觞抹了把脸,没抹到眼泪。
这具身体的主人心底翻山倒海的痛苦,却半分不表现在脸上,一如既往的坚毅倔强。
她顺从着她的视线望向远处的黑夜与险山,脑子乱作一团。
不知不觉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象,她能真实地感受到与自己共用一个身体的人的喜怒哀乐,她悲伤,眷恋,不甘,绝望……她与她一同拉着缰绳驾着马儿奔驰,与她一同感受深夜呼啸而过的烈风,与她一同披荆斩棘,在杀局中千回百转……她成了她。
多少个日日夜夜后,问觞满身伤痕地坐在深夜的篝火旁,一壶烈酒穿肠肚,烧得人四遭冒火。霜露重的季节,天上的云像拨不开的黑布笼罩在穹苍之上,月黑风高的夜里,她一人一火一酒壶,却拥抱了满腔的热忱。
魔火被她亲手摧毁,她虽也受了严重的伤,但好在从小摸爬滚打,四处行义,受过的伤已将她层层包裹成一个不会觉得痛的人。她以一己之力斩杀魔火,将他的魂魄撕得稀碎,没有给他再次造乱的任何可能。天下人对她感恩戴德,将她供奉为神祇,为她开窟立像,修建庙宇。她承受万民朝拜,万流景仰,溢美之词在在她耳旁充斥数日,皆是子民的狂欢。
那日她回到观苍山时,师父与师叔师伯们喝得醉醺醺的,一见到她就笑呵呵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嗝!”
问觞扶住他,小心地问道:“师父,我想带阿杳回来看看,可以吗?”
“行,行!”师父举着酒壶,含糊不清道,“赖着不走都行!”
她一高兴,酒宴都没来得及参加,跋山涉水地朝临淮城出发。心里有一团热烈要撑破胸膛破土而出,她思之如狂的那张面容日日夜夜折磨着她,她想念极了那汪浅淡温柔的紫色,想念极了那人温柔坚实的胸膛。
那日夜里的不辞而别还是让她在门前胆怯滞步,她不确定他还在不在,不确定他是否能原谅她。他们曾经说好要一起面对,可她还是一意孤行地失了约。
一路上的热情与期待在离家一步之遥的地方慢慢被消耗,她颤抖着手缓缓推开了木门。
养在院落里的树木花草还如当初一般鲜艳,门旁的扫帚也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石桌石凳一点灰也没落,一看就是有人时常照料花草,清理桌椅。
问觞心里有团火被重新点燃了起来。
她拂开眼前的垂下的柳叶,看到一个穿着懒散黑袍的男人正提着小壶给花儿浇水,步子迈得悠闲惬意,转过头来的时候眉目一如既往得柔情似水。
她屏息,见眼前这个俊美绝尘的男子朝她缓缓伸出了手,嗓音温柔蛊人:“南渊。”
她着了魔一般走过去。男人将她轻轻拥入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低声道:“瘦了。”
问觞伸手抱住他,摸到他背上的坚硬挺拔的脊骨,顺毛一般地摸了两下:“你不生气?”
风泽杳道:“生气。但看到你之后,那些狠话一点都说不出口了。”
问觞埋在他怀里,闷闷地笑了好一阵,道:“我回来以前去了一趟观苍山,师父允许我们回去了。”
“好,”风泽杳道,“等你休养几日,我们就回去好好拜访他老人家。”
问觞点点头,静静地靠着他好一会儿,突然喃喃自语道:“好像……好像还有一件事。”
风泽杳问道:“何事?”
问觞苦恼道:“不知。好像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我忘了。我忘了……忘了……”一阵剧烈地头疼袭来,她痛苦地捂住了脑袋,缓缓地蜷缩下来。
她这一路上经历了太多,太多她记不清的事,可就偏偏这一件,她觉得是至关重要的,是不能忘的。可是她叮嘱自己千遍百遍的,如今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她感到头痛欲裂,胸闷难挡,一口腥甜硬生生卡在嗓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