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贺光焱是深夜赶来的。
冲天的火光,将景仁宫照得亮如白昼。小半个皇宫的侍卫都来了,各个高举火把,肃穆无声。贺光焱从人群中慌慌张张地冲进殿里,到得公主寝屋门外,却是再不能朝前半步。
寝屋里面,董婉珠已经哭到昏死了过去。景仁宫的丫鬟、太监们亦是跪了一地。贺光焱扶着门框,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想往前走,想要见一见他的女儿,可是恐惧的感觉涌遍全身,让他下意识地不愿面对。他睁大眼睛,盼着远远看清床榻上躺着的人,可一切都是徒劳,因为泪水早已朦胧他的双目,令他再难视物……
他最终还是走了过去,硬着头皮,迈着沉重的步子一点一点地挨了过去。他静静地看着那个躺在被子里的小姑娘,那是他的女儿,他形销骨立,面色尸白的女儿。他想不明白,上一次见时,她还那么可爱。那时,他还把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都已经预备着要对她好了,为什么…为什么却?
哭声响了起来,殿外雪势渐大,落在侍卫们手中的火把上,逐渐化为了燃烧着的冥钱与经幡。在那个寒冷的冬季,公主的葬礼盛大而隆重,满宫齐哀,万民同悲。禁宵禁娱,全城缟素。
葬礼之上,董婉珠一连哭昏了数次。贺光焱亦是神情凄凄。小公主生得可爱,不少丫鬟太监,都流下了真心的泪水。唯有慕容依,她身着丧服,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却在心底生出了浓郁的疑影。
丧期刚过,她便悄无声息地,把君如风召到了自己宫中。
殿门紧闭,钟粹宫的正殿里,前所未有地暗了下来。慕容依坐在座子上,桌上一缕檀香徐徐燃烧。她缓缓抬眸,望向眼前的男人。
“怎么回事?”慕容依道,“公主…怎么说薨就薨了?”
她轻抚着男人玉一般的脸颊,护甲微微勾起,在男人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老实给本宫交代。”
“是不是…你动的手?”
君如风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仓皇跪地道:
“依依,你…你怎会这般想我?”
“当初是你吩咐我的,要我给公主用药时,尽量让她好得慢些。为的是让皇后的心拴在公主身上,无瑕他顾。”
“所以,那段时间,我给公主用的药,便以温补为主。相比起那些效力强的药物,病人的确会康复得更慢…”
“可慢归慢,那终究…也是实打实的好药啊!”
“从用慢药,到‘冲喜之说’,从头到尾,咱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让皇后顾着公主,别来伤害宓妃娘娘腹中的胎儿。”
见她似是还在犹疑,君如风连忙又道:
“…依依你再想想,你交代的事,哥哥我哪一次不是一五一十地照做?何时敢擅自拿过主意?况且,那般伤天害理之事,我又如何能做得出来?”
他的声音隐隐有一点儿委屈:
“我…我的为人,你应当是清楚的呀。”
他的为人,慕容依的确清楚。
他从来都是最善良不过的,路边的小猫小狗,他都不忍心看其挨饿受冻。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到底是自己多想了。
如此,她这才身子后仰,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是你做的便好。”
“我只怕你为了帮我,反而做出蠢事。”
“公主不能动,那是皇后的命根子,把皇后逼到绝路,对咱们可没有好处。”
君如风点了点头,温声道:
“好妹妹…你我二人心意相通,你担心的这些,哥哥我又如何会不明白?”
“你只管安心便是。”
受够了宫里的尔虞我诈,曾经流连情场的慕容依,如今,反倒是贪慕起了这种踏实可靠的温存。她浅浅地笑了起来,如同一只毒蝴蝶般危险而迷人。她冲着君如风勾一勾手指,道:
“你过来。”
君如风愣了愣,而后才缓缓凑近。这么久了,不知为何,他在她面前,还是有些抬不起头。仿佛一靠近她,身子都要不听使唤了一般。
而慕容依淡淡抿唇,素手微抬,轻轻地,贴上了他的脸颊。
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君如风触电般颤了颤。而后在女人的抚摸中,他才重又安静了下来。他闭着眼睛,一动不敢再动,任凭着她将自己把玩。
慕容依葱根般的手指,在男人玉一样的面颊上静静流淌着。仿佛只要她想,便能轻易将他勾勒成她要的任何模样。男人脸皮很薄,像是巧妇手中精心揉制的饺子皮,她轻轻一摸,他的脸便红了。她摸到哪里,他便红到哪里。
她喜欢这样的男人;喜欢他娇羞的模样;更喜欢这样一只,独属于自己的,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乖巧的狗……
所以她攀着他的脖颈,覆在他耳畔,浓艳的唇低唤了声:
“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