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程正笙从巷口路过，听见声音朝这里望了望，发现邵启铭也来了，转身往里走。

程正笙也似乎是一夜没睡，没有什么精神，头上渗着汗珠，发根也湿了。

“小邵，你来了……”

程韵抬头看了看程正笙，很快又垂下眼，没再说话。

“外面热，去里面看看奶奶吧。”

“好。”

已是中午，屋外炎热，却依旧有几个人站在院子里抽烟，时不时闲聊着，看见程正笙领着一个陌生面孔进来，身形高挑，面容俊朗，都忍不住盯着看了好一会。

进了屋，屋内人也不少。程家花灯厂的缘故，爷爷奶奶生前都结识了不少朋友，加上奶奶性格好，人缘好，四里八乡的人听说今天火化，就都赶来祭奠了。

只是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即便不得不说话，也只是低头轻语两句。

灵堂上放着奶奶的遗像，笑容灿烂。遗像后面是一个白瓷的骨灰盒，盒子上是理不清逻辑的复杂浮雕。

按照流程祭拜完毕之后，原本跪坐在一边的程正钰起身，将程韵和邵启铭领进了旁边的房间内。

这里原本是奶奶的房间，如今，床上已空无一物，连席梦思都没有了。

程韵突然又感到一阵失落，眼眶一热，背过身去。

程正钰在她身后对邵启铭说：“你们先回去吧，橙子一夜没睡，也没吃什么，这样搞哪吃得消，她本来胃就不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早点来，送老太太最后一程。”

“好。”

“还有，明天开车子来的吧？”

“嗯。”

“那好，老太太这边还有些东西是交代给你们的，我晚点收拾一下。”

之后，四里八乡来祭奠的陆续散去，邵启铭也带程韵离开了。

程正笙坐在门口的木凳上手里捏着根烟。他很少抽烟，手里这根是刚才卢飞走的时候塞他手里的。

他将烟在手里转着看，脑子里却有些混乱。

身旁坐下两个人，是殡葬公司的人，也是老城东的老邻居。

其中一个人递来打火机：“正笙，抽吗？”

程正笙回过神，又看了看烟，摇摇头：“不抽。”

那人便收回手，自顾自点了根烟，又将打火机传给了旁边的人，含着烟问：“刚刚跟程韵一起的那个小伙子是你家什么人？”

“你说小邵？程韵男朋友。”

“真姓邵？”

“我说吧！”另一个人像是猜中头奖似的，得意地说，“网上有他视频的，就是那个交警，我那时看着他就想到邵伟国和秦慕仪。”

听到邵伟国这个名字，程正笙背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在凳子上是怎么坐都觉得别扭。

“不可能，哪有这么巧的事？”

“邵伟国的葬礼也是我弄的，我记得他有个儿子叫邵启铭，刚刚那个小伙子就叫邵启铭，你说，这还能有错吗？老程？这事你知道吗？”

“秦慕仪哎，你知道秦慕仪现在是什么身份吗？她儿子怎么可能做交警？别胡扯了。”

程正笙突然感到一阵耳鸣，听见的话语也带着重音，刺得耳朵生疼。

他听见他们在说邵伟国死的可惜，听见他们说汤染活该，后来找了个坐过牢的，日子过得也不好。他们还说秦慕仪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后来接手家里成了安荣的董事长，而她的儿子偏偏不愿继承家产，更不愿改姓，跑出来做什么交警，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堂堂安荣的公子哥，怎么这么想不开。

程正笙突然感觉嗓子有些干，微微动了下唇，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说的这些我怎么都不知道？”

“这就只能怪你喜欢偷懒，不愿意接城西的活，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那个……老詹。”程正笙终于开口，缓缓朝旁人伸出手，“打火机借一下。”

看到程正笙拿着打火机点了烟，蒙头吸了一口，旁边的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烈日炎炎，一点风也没有，天蓝得遥远，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云彩。这个盛夏的午后，一切空荡得像被洗劫了一般，只剩蝉鸣令人烦躁不安。

好半晌，一根烟抽完，老詹拍了拍程正笙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都这么多年了，程韵这孩子也不容易。”

这话在旁人嘴里说得轻巧，程正笙不做反驳，起身离开。他感觉身子像随意堆叠起来的积木架子，只这么稍稍动了一下，便哗啦一声，全散了。

他自始至终不愿也不敢面对的事，竟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毫无预兆地昭然若揭了。

回到屋里，程正笙一下子坐在床边的木头架子上，重重叹了口气。

程正钰正在衣橱边忙着收拾老太太的遗物，听见程正笙这么一哼，随口来了一句：“累了就去眯一下，晚上还有守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