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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7
人对于爱的人总是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覃真望着眉目执拗的陈泊闻,心想,她真熟悉这样的眼神和语气,只因自己也曾是固执寻求答案的可怜人。
有那么几年,蒋文香被陈泊闻的大手笔喂饱,不怎么再向覃真要钱。
两人联系起来,有时候说女儿的省心,有时候说儿子的不省心,东家长西家短,总归都是没什么滋味的老两句。
彼时覃真不懂背后的残忍,开始相信这种短暂廉价温情,甚至想问蒋文香要一个答案。
她知道蒋文香重男轻女,身上浸染着浓重的愚昧封建,可说到底,自己是她的亲骨肉,这辈子都同她血脉相连。
所以在某一通平淡无奇的通话末尾,覃真叫住了欲要挂断的蒋文香。
那时候是18年,覃真的处事已经渐渐成熟,可以代表SJ熟练游走在复杂的人际关系里,应对媒体的流利姿态一度令仲可刮目相看。
可当开口叫出“妈妈”的那一秒,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又重新回到等待命运安排的忐忑时刻。
在母亲面前,孩子永远是孩子。
蒋文香没有工作,却似乎很忙,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跟邀请做客的邻居招呼,说这就去。听到覃真的声音,这人下意识地喊出一声“啊?”
其实结局如何已经展露端倪,怪就怪在那时的覃真没能分辨出单一字眼中暗含的急躁、敷衍和催促。
她沉浸在自己的紧张世界中,停顿再三,才竭力问出那一句:“妈,如果不讨论钱,这些年,你,还有我爸,麟麟,真的有想过我吗?”
离家近七年,你们有没有想起过我,念叨过我,或者担心过我吗?
有没有啊,妈妈?
覃真是对于原生家庭期待值很低的人,她的欲求很少,意味着很容易满足,也意味着很容易糊弄。
在这个问题上,蒋文香完全可以糊弄覃真,说当然,有没有钱我们都很想你,很爱你,很担心你。也可以说你是爸妈的女儿,是麟麟的姐姐,我们是这世上最关心爱护彼此的一家人。
怎样都可以,没有人会在此刻去探究劣质糖皮里是假意或真心。
但蒋文香甚至拿不出精力说谎。
听清楚那句来自女儿的发问后,她只是短促地笑了下,随即吐出索然无味的瓜子皮,口吻无奈,欲盖弥彰:“多少年了,乖乖,还说这些。”
往事不要再提。
分不清是厌烦还是窘迫,蒋文香急匆匆地离开,留覃真一人握着黯淡的手机屏幕眉眼低垂,没声响。
她想,蒋文香是擅长用钝刀子割肉的。面对质问,她心怀鬼胎,回答得不直接也不坦然,使得自己不至于太过愤怒或失望,还存有可笑的遐想空间。
后来她又想,或许不该问。不问便能粉饰太平,像电影桥段里那些留白,以及未完待续的安排,有欲说还休的美感。
在母亲亲手编制的亲情陷阱里,在一次次的劣质诱哄中,覃真被隐瞒,被欺骗,被利用,最终被坍塌的希冀压到喘不过气来。
那样的过程太痛苦,她深受其害,不愿让陈泊闻再走一遍自己的老路。所以宁愿狠心,坦然,让他得以流畅地跳过苦苦寻觅的这一段。
“气氛使然。”
覃真决定对陈泊闻诚实。
她抬起头,平静地望着他,眼神清明地回答:“大雨天,故人相见,气氛摆在那里,我很难拒绝。”
覃真想,陈泊闻大概喜欢听到“留恋”“后悔”甚至“爱”这类的字眼,可谁能在旧日里停滞不前呢?
这世间眷侣怨侣颇多,有几回“曾经沧海难为水”,更多不过是时移世易的一桩笑谈。
他们都是凡人,同样逃不过这些俗套轮回。
话音落地,陈泊闻的漂亮眼睛里浮现出短暂错愕,但蹙眉动作只维持两秒,随后他便利用演员的天赋,收敛神色,面上恢复一贯的冰冷。
他没有讲话的打算,而是沉默而长久地望着她,漆黑瞳孔看不出心意,那姿态像在探究刻薄真相,又像在接受现实,重新认识眼前人。
十七岁的覃真胆怯、腼腆、小心翼翼,对待感情郑重,谨慎,每一步都尽可能走得安稳,绝无可能品尝廉价欢愉。
但十年过去,彼此皆非白纸。灯红酒绿里,他们于名利欲望中浮沉,都没能独善其身。
人事已非。
覃真忘记自己究竟被注视了多久,她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滢滢的水面,尽力维持着镇定,偶尔抿唇屏住呼吸,禁止细微处流露遗憾痕迹。
某种意义上,她同陈泊闻都是强势的人,无法容忍关系里的任何差池。可一张桌子坐不了两个野心家,没有退让的感情只能是战争,起点便能望见终点的结局。
若不愿走到无休止质问、不停息猜忌、两败俱伤的那一天,当下便不能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