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下葬

夏日夜晚燥热的风穿过群山，吹过沙沙树林，吹落屋顶的茅草。

山林里的树木不知道被什么动物撞得哗哗作响，晚上的布谷鸟还在“布谷布谷”的叫，老鼠簌簌的从房梁爬到墙角……

村里无数人第一次在晚上失眠，听着耳畔的种种声音久久才悄然入睡。

到了村长下葬那天，天还没亮，棺材就已经从灵堂抬到了大马路上，送葬的孝子贤孙披着白布跪在路边。

程江言因为个高，个子又大，便让他带着村里几个年轻人先出门探路去了。

时辰一到，八个抬棺的年轻人将丧棒竖着穿过从棺材底部绑着的粗绳上，再拿四根稍细一些的丧棍十字交叉的穿过竖着的这一根。

唢呐一响，几人一用力便把棺材抬了起来。

逝者的亲人在前面哭丧喊魂，棺材跟在后面，从此以后人鬼殊途，逝者入轮回，生者仍在尘世间。

村子里其余送葬的人都站在村尾，眼中闪烁着泪光目送棺材上山。

棺材慢慢远去，转过山脚便看不见了，看不见的还有那个逝去的人。

美娘回想着村长，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因为怕她年纪小扛不住事，村长和蔼宽厚的让她有问题就尽管去他家找他；

跟村里人还不熟的时候也是村长跟月娘她们说，她那么小也不容易，能帮的就帮一下；

担心美娘作为外来人家买来的媳妇被人欺负，还总让村里的婶婶带她去村里串门、赶集；

想着那么善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悲伤的情绪从心底顶上胸口，眼中的眼泪便忍不住掉了下来。

众人看了一会后慢慢散去，美娘回家的时候路过村长家，他家大门仍旧大开着。

因为炎热，这个时代又没有冷冻设施，村子在家停灵停了七天的身体早已变得不成人样，同样，因为腐烂产生的味道也沉淀在院中久久不散，许多人都选择绕道避开这儿。

因为这些天不断地烧香烧纸，地上原本放棺材的地方留下的痕迹此刻便特别明显。

美娘不经意往里一瞅，就看见村长的媳妇二婶子就那样发着呆，坐在之前放棺材的空地旁边。

二婶子原本的身材比村里其他女人都要高大许多，但此刻她蜷缩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单薄的身体仿佛小了一大圈。

丈夫逝去，送葬的时候只能孝子贤孙去送，而作为他的妻子却不能跟着棺材一起去。

一说是怕夫妻死的那一方见伴侣去了便留恋人间，不愿去投胎；

另一说也是怕还活着的一方见伴侣去了，活着的人心里会产生不好的想法。

美娘看着失神落魄的二婶子，心中不忍站在门口，朝里轻声喊道：

“二婶婶，你还好吗？”

二婶子的眼睛慢慢聚焦，看向门口，她好像看见了她的老伴像平时那样，扛着锄头一身泥水混杂的从外边走进来，口中还问道：

“秀娘，家里还有水吗？我先去挑桶水。”

但再仔细一看，哪里还有人影呢？

门口的明明是那个程家小子的小媳妇。

二婶子强拉着笑脸，问道：

“是美娘啊？你吃饭了吗？”

美娘皱着眉点点头，进门蹲在她身前，看着面前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十多岁的女人安慰道：

“二婶婶，村长叔已经走了，你……别伤心了。”

二婶子听她这样说，眼神又涣散起来，仿佛想到什么一样看向之前放棺材的地方，说道：

“你叔啊之前总说我，一天吃那么少身体又不好，就怕我死在他前面。那样等我老了，怕家中儿子照顾不到我，就没人……”

说着，二婶子泣不成声趴在自己的膝盖上。

美娘喉头哽咽，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能笨拙地用手一下下抚着二婶子的单薄的背脊。

美娘陪着二婶子坐在堂中，听她回忆起跟村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直到送葬的人都回来了，程江言看到美娘还在坐在院子里，见二婶子女儿媳妇也回来了，便带着美娘回家。

因为二人打算先回镇上看情况如何，早早的就把程诺先放王虎家。

他们打算如果镇上情况如常的话，那明日程江言就租马车回来接王虎一家人；如果镇上也缺水有旱情的话，就把铺子关了把铺子里的人也带到村里来，至少村里他们还有水喝。

虽然美娘被第一次程江言带她骑马的经历吓得不想再骑马，但纯脚走从王家村到青黎镇差不多要一两个时辰，骑马就快得多，不到一个时辰。

所以美娘还是选择跟程江言骑马赶路，好在这一次程江言并没有再戏弄她，还教她如何去配合马儿奔跑的动作律动，渐渐的她也不再害怕骑马。

她头上带着遮阳的帷帽，马奔跑而带起的风吹动帷帽上的纱，轻抚过身体带来丝丝凉意，她慢慢开始喜欢这种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