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4 章

梅夷光不疾不徐地拿出一卷针包，外侧的朴素布套边缘已见岁月磨损痕迹，角落里绣了一支兔耳兰，线条简单但娇憨可爱，正是李善用随身多年的针包。近年来，李善用为了襄国发展走南闯北，无论到哪里都贴身携带这个针包，遇到突发急症的伤病患者从来不辨尊卑、不避污秽、尽心竭力、救死扶伤，至今已用它救治过不知多少人了。

直到她被押送到绍圣宫，等候面见梅夷光的时候，这个针包才被搜了出去，落到了梅夷光的手里。

梅夷光打开针包，随意从中抽出一枚金针，凑近面前仔细端详，仿佛那枚金针是什么极有趣的东西似的：“我记得当年在毓秀堂中，你仗着天资聪颖、博闻强识，样样课业都非要学到十分精通才肯罢手，特别是医药一门，更是得了皮司药的真传，用针如神、活人无数，用的就是它吧？”

李善用沉默不语，她已经猜到了梅夷光想做什么，是她自己方才拒绝了梅夷光的敬酒，事到如今可不是得吃罚酒了？她不禁摇头苦笑，这可怪不得她，她已经试过诈降、尽力敷衍了，可梅夷光心思太精、眼光太准，根本不听她编出来的花言巧语，一心只要孟湉的命，实在太难糊弄了。

可是，孟湉那个人哪，李善用深吸一口气，不知不觉便在唇边漾起了一抹甜蜜笑意，那样骄矜自傲、飞扬恣肆的天之骄子，她哪里舍得把他交给梅夷光，去扣上那弑父弑君、十恶不赦的罪名？

权衡眼下这个情势，她固然必须遮掩自己的身份，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暴露襄王妃无诏入宫之事，可梅夷光却也不敢让襄王妃无故毙命于宫中，否则无法向大宗正司交待，如此两个人各有顾忌，便只能相互对峙、僵持不下。梅夷光倚仗地利之便占个先手，可以对她有所施为，但绝不敢毁伤过逾，区区不入流的小手段，她便含笑消受了，又有何不可。

思绪流转之间，梅夷光已执起了李善用的左手，拈着她随身多年的金针，毫不留情地刺入了拇指指甲边缘的少商穴。人的指头上最是皮肤薄嫩、神经密布，只这一刺便令李善用浑身一颤，几乎惊呼出声。梅夷光用力攥紧了她的手，不容她作半点躲避，另一手捏着针尾粗暴地大幅提插捻转，瞬间便令皮下血肉纠结痉挛起来。

李善用白腻的额头上，登时便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夷光啊，”李善用蹙眉喘息了几下稳住心神，而后唇角噙笑，摇头嘲道，“枉费皮司药当年悉心教导，你这针法练得也太不扎实了。你指力不稳、下针过猛，会牵张肌肉抽搐收缩，这也太……太疼了。你今日如此便罢了，日后若是出外行医，这样的针法怕是要吓跑了病患，败坏了毓秀堂的名声。”

梅夷光漠然看向李善用，唇角勾起一抹冰凉的笑意：“我的针法自然比不得大师姐苦练多年、炉火纯青，好在旁人也没福气得我这般伺候，今日只好委屈大师姐忍耐一二了。”

说着，梅夷光又从她的针包里抽出一枚金针，如法炮制刺入了她食指指甲边缘的商阳穴。

“呃……”一丝痛呼自唇齿间流溢出来，李善用随即紧紧抿住了嘴，将一切声音封缄在口中，只忍不住用力绷紧了双腿。

梅夷光牢牢攥着她的手，再度将一枚金针刺入中指指尖正中的中冲穴，同时漫不经心地劝道：“十二井穴为体十二经脉之根穴，汇聚人身血气流注，刺之可以醒脑通窍，停针滞气只会比别的穴位更加疼痛百倍。你若是承受不住，不如还是老老实实地写信吧，如此你可以免受皮肉之苦，我也能省下不少麻烦，岂非双赢？”

李善用已痛到面青唇白、冷汗淋漓，再也无力挺直脊背，只得任由它稍稍躬着，却还要微笑着嘴硬：“是啊，平日里这十二井穴，我都是拿来急救中风昏厥的病患，任是什么口沫横流、人事不知的，只要还有口气在，挨上几针也就疼醒了。你一下子给我上齐这全套十二穴，可真是太客气了。”

“不是我做师妹的心狠，实在是你为着一个男人不顾同窗之谊，太过令人寒心啊。我没了其他办法，只得出此下策了。”梅夷光长叹一声，几下料理完了左手又执起右手，森冷微笑着问道，“你可想好不改主意了？我这一针下去，你的右手恐怕数日之内都别想提笔写字了。”

李善用闭上眼睛，半垂着头轻轻摇了摇，似乎已经脱力得连话也说不出了，暗中却在竭尽全力将注意力从密密匝匝缠绕在身体上的剧痛中抽离出来，去筹谋接下来的计划。

今日进宫，她查到了梅夷光是晋王傅的孙女，而且背后另有势力图谋不轨，廖缪缪则查到了梅夷光曾做过明光宫的宫女，为了转换身份才假死脱身考入毓秀堂。两下相合，事情便已非常明朗了，梅夷光虽然委身侍君，还诞下了三皇子，但她对皇上和皇子都只有满心仇恨，尤其对孟湉甚至以僭帝孽子蔑称。

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三皇子孟泱，不也是皇上亲子吗，难道就不是她口中的‘僭帝孽子’了？她既然如此满心仇恨，费尽心机所求的目的，真的是推皇上的三儿子继位吗？若是三皇子继位，她背后的那人又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