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账
禁抬眸看来。
顾木匠闻言怔了怔,旋即不解地询问:“织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织儿没有回答,只仍笑看着面色惨白如纸的孟氏,缓缓道:“舅母你不会忘了吧?我可至今还记得,记得清清楚楚,那年我才六岁,来了顾家不过两月,你把我骗到河边趁我不备,一把推了下去,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在河里挣扎,不管怎么喊你,求你,你都不理我,那河水好冷,把我全身都冻僵了。要不是我运气好,是不是就会淹死在里头,等我的尸首被人发现捞起来的时候,您一定会特别高兴吧,高兴终于解决了我这个麻烦……”
看着孟氏满眼惊恐,被她逼得步步后退,苏织儿却没有丝毫报复的快感,思及往事,反觉鼻尖一阵阵泛酸。
虽有泪意上涌,但她并不会哭。
打那年拼尽全力从河里爬出来,死里逃生后,她便极少掉眼泪,毕竟哭了有何用,没人会来安慰关切她,不如留着气力,多干些活,让孟氏满意了,日子还能好过些。
九年前苏织儿浑身湿漉漉地回来,道自己不小心落水的事儿顾木匠自然还记得,但直至今日,他才晓得那不是意外,竟是他的妻子想害死他亲外甥女。
“织儿,是舅舅对不住你……”
顾木匠捂面哭得涕泗横流,愈发觉得对不起他死去的妹妹还有妹夫。
孟氏见状,忙拉住顾木匠,焦急地辩解,“不是的,孩子他爹,别听织儿瞎说,我怎会害她呢,她根本是在诬陷我,这死丫头简直是蛇蝎心肠,亏我们养了她……”
话音未落,却听“砰”的一声脆响。
孟氏捂着霎时肿得老高的脸,难以置信地看向颤着一只手,对她怒目而视的顾木匠。
“你,你敢打我!”
“打的便是你!”在孟氏面前低声下气了那么多年的顾木匠终究硬气了一回,“毒妇!我怎娶了你这样的毒妇!”
“好,可真好!”孟氏大笑两声,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旋即指着顾木匠吼道,“顾大勇,嫁给你,才是我这辈子倒了大霉!你既然后悔娶我,好啊,不过了,彻底不过了!”
说罢,她脚一跺,怒气冲冲地跑回了屋,身后的顾远喊着娘,大哭着跟了上去。
看了这么一场跌宕起伏的戏,除了道些闲言碎语外,村人们也不禁有些唏嘘。
虽也知这些年孟氏对苏织儿并不好,常是非打即骂,但没想到她居然这般狠毒,对一个六岁的孩子下死手。
顾木匠自知没脸再说什么,但还是迟疑着站在苏织儿面前,嗫嚅半晌道:“织儿,我……”
苏织儿晓得他想说什么,可道歉对她而言毫无意义,什么都改变不了,也迟了,“舅舅,过去的都过去了,织儿不想再继续计较,一会儿我拿了自己的东西,就离开这儿,再也不会打搅你们,惹你们烦了。”
“唉,织儿。”
见她要走,顾木匠忙喊住她,他看了眼始终站在不远处沉默旁观的萧煜,面露愧疚,“舅舅知道这些年我做得不好,但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嫁人,就这般跟着这男人走,到底不是个规矩,要不……就再多留两日,舅舅好生送你出嫁。”
苏织儿闻言面上显露出几分犹豫。
本欲走过来关切苏织儿的牛三婶听得这话,不禁也劝,“是啊,织儿,既是嫁人,哪能这般草率,不管怎么说得做一番准备才是,我看大后天的日子就不错,正好适合迎亲。”
他们说的并不无道理,纵然有婚契,但她和那流人到底无媒无聘,且婚前就有了“首尾”,已是不光彩,如今就这么直接跟着他走了,更是落人话柄。
苏织儿迟疑地看向萧煜,那厢看出她的心思,只淡淡道了句“随你心意”,便算是同意了。
如今有婚契在手,就是碍着县太爷,孔家一时半会儿应也不会再来抢人。
苏织儿思虑片刻,冲顾木匠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见此事算是了了,萧煜瞥向周遭不住打量他的视线,剑眉微蹙,方才折身准备回去,却蓦然被人扯住了衣角,低眉看去,便见那身材娇小且昳丽动人的女子正昂着脑袋定定地看着他。
“大哥,大后日你定要来迎娶我。”
她那双如湖水般澄澈潋滟的眸子里透出几分恳切,语气小心翼翼,似乎唯恐他反悔一般。
萧煜薄唇微抿,少顷,出声道:“周煜。”
见她挑眉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他复又开口:“我叫周煜。”
周煜。
苏织儿在心下默念着这个名字,虽不知这究竟是哪两个字,如何写,但她还是很高兴他能主动告知自己他的名姓。
毕竟往后他们便是夫妻了。
“周大哥,我等你。”
萧煜垂首看着苏织儿如朝阳般明媚的笑容,却是眯了眯眼,眸光晦暗幽沉。
其实他并未告诉她,周并非他的本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