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七
花纭默然不语,扶窗拾针刺绣。
笨拙的手法让她连一朵简单的小花都绣不好,凌乱的线拧在一起,绣了一天把花绣成个疙瘩,要离近盯得好仔细才依稀看出来分了五瓣。
针刺进棉布,花纭一不留神,又刺伤了手指。血晕过棉布,从背面透到了前面。
疼,但更麻木。
花纭怔怔地瞧红色从一个点晕染成一大片,漫过不具形态的花朵,变成好大一片污渍。好似满地的尸首流出来的血液,汇成一滩血泊,一脚踩上去,便一辈子洗不干净。
花纭恐惧地将棉布扯下来摁进冷水中,她抬起头望向南边,那是竺州的方向。
沈鹤亭离开以前就在这间屋子“易容”,她亲眼见他用一笔一画地把“沈鹤亭”变回了“萧旻”。当她站在沈鹤亭身后,望向镜中久别重逢的故人,眼泪就好似断了线的珍珠,匆匆地往下掉。
萧氏湮灭六年,世上无人记得萧旻。
师哥今晚就要用他原本的样貌,去他原本的家乡竺州,赴一场故人准备的鸿门宴。
竺州守备大将华安,曾是大帅府亲兵统领、萧元英最为亲近的旧部。萧氏陨落以后,他非但没有受到连累,反而官升至竺州守备大将,成一方诸侯。
华安是叛徒。
萧氏灭门,他因此得利,加之现在靖州陷入危难,也是他带头唆使端州瑞州的守备军紧闭城门不出兵。
华安早就上了萧旻的刺杀名单。
沈鹤亭用萧旻的模样走进竺州,只等在图穷匕见之时与华安清算旧账,血债血偿、加倍奉还。
不知曾经背叛过的旧友遗孤手提屠刀站在自己面前,华安会作何感想?
沈鹤亭精心筹谋、整装待发,就为了今晚搅得华安生辰宴难以为继,灭门以后他不好过,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好过。
但花纭揪心,因为沈鹤亭这一去,是赌命的局。
坤宁宫变,他敢肆无忌惮地闯进皇后寝宫斩杀景熙帝,是禁军给他的底气。三万龙虎营一夜化为灰烬,杀景熙帝犹如捏死一只蚂蚁。
可今日不同。
沈鹤亭连带李怀璟往竺州去,那是真真正正的“单刀赴会”。
其实他先前跟李怀璟说的万无一失都是骗人的,上华安寿辰宴才是沈鹤亭夺回端瑞竺三州的第一步。
成则将宴上的宾客都斩于刀下,败则一行五人一去不回。
沈鹤亭武功确实不错,但花纭怕的是华安的兵——竺州守备军与将上下一心,沈鹤亭走入其中无异于羊入狼口。
即便有亲王在手,华安那背叛旧主毫无底线的人,怎么会在乎所谓的君臣之礼?
死里求生的局,该怎么破?
“小七说错了,华安不是狼,而我才是吞没华安的蟒。”
临行前沈鹤亭如是说。他势在必得——或许应该说是萧旻势在必得。
花纭明知如此,可还是没说一句阻拦的话。
沈鹤亭既已用萧旻的脸示人,那就是清算萧氏与华安的旧恩怨。纵花纭在沈鹤亭心中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那也不能拦,不能插手——那份仇恨不止是萧旻一人的恨,还有萧氏上下四百族人的恨。
花纭不能替萧旻原谅,更没资格替萧氏四百亡魂原谅。
她尊重沈鹤亭的选择。
“一路平安,师哥。”
她看见竺州挂起了红绸灯笼,红艳艳金灿灿的光芒从南到北蔓延,最后在靖州被绝望的战火所淹没。
花纭手捧着为他裁的布料,这是她从鄞都带来的棉布,柔软、细腻,还是师哥喜欢的绛紫色。她在路上跟盛誉学了怎么用针线,想着给师哥亲手做一件披风。
困意上头,她不肯合眼。她怕自己再睁眼听见不好的消息,怕一觉醒来会恨为何不就此瞑目。
花纭转过头睨向墙上神龛里被人砍断臂的菩萨像,恳求地喃喃道:“求您……一定让他安然无恙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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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州城外,紫甲卫留守,华安只允许李怀璟与其四位“亲卫”进城。
一路静悄悄,街两边的红灯笼被风吹得一晃一晃,不像是祝寿的灯,反倒犹如鬼门关的引路灯。
李怀璟驾马在前,沈鹤亭在后随行。他们在竺州府前停下,已经能听见酒席上推杯换盏的声音。李怀璟把贺礼交给华府的管家,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根银簪子而已,还是自己用剩下不喜欢的。礼虽薄但架不住送礼的人“派头”大,打李怀璟进竺州城的门,云游少年那股不羁的劲儿就荡然无存,杏眸一垂,肩膀一立,端起了矜贵冷漠的亲王架子,看人都拿斜眼瞧。
沈鹤亭在他身后边跟着,心里就一句评价——真装。
竺州府管家留着一缕山羊须,手里还拿着一把小竹扇,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的。即便他跟李怀璟说话,一张嘴也是股小人得志的味儿:“燕王诶,小的得让人搜搜您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