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临
微微发痒。
这还是今年三月落下的伤,虽然伤口愈合,留下的疤见了寒风还会疼。从鄞都往靖州这一路,这块伤可没少折磨沈鹤亭。
他试试水温刚好合适,褪了衣服沉进去。
沈鹤亭被水温得发红的指尖绕到脑后将长发拨到胸前,一颗晶莹的水珠从发际开始,顺着后颈坠落进桶内。温暖洗去了一路的奔波劳碌,加上这间屋子就会有安全感,他放松地闭上眼睛,静听窗外的风声夜色。
深夜,沈鹤亭仅用一根绸带随意将长发拢起,单薄里衣外盖了狐裘,坐在书案旁就着烛光擦拭佩刀,刀侧将他认真的模样都映了进去。
“咚咚咚?”
敲门者试探性地敲了三下,沈鹤亭顿时停下手上的动作,警觉地盯着门上的黑色人影。
“沈掌印,您歇息了吗?”
是师父的声音,沈鹤亭松了口气撂下刀去开门,一阵寒风冲进来,撞得沈鹤亭一激灵。
沈鹤亭裹紧了披风,柔声问:“梁将军有何事?”
梁青山愣了一下,他哪想到沈掌印私下里说话那么温和。本来还挺紧张,现在舒缓了不少。他晃晃右手上的布包袱,笑容里面充满了请求意味:“沈掌印,末将有事相求,是私事。”
沈鹤亭瞧着他手上圆滚滚的包裹,暂时还猜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将军请说。”
梁青山打算先旁敲侧击地问一下:“不知道沈掌印认不认得花丞相家的七姑娘?闺名叫‘纭’,现在大概得……到末将胸口那么高了吧。”
我认得,她长得很快,已经快到我肩膀了。
沈鹤亭敛眸,因是面对月光梁青山能看见他眼眶闪烁晶莹。
“咱家不识。”
梁青山失望地低下头,老将军懊恼地揉揉后脑,想叹气又不敢在沈鹤亭面前失礼。
沈鹤亭道:“梁将军是有何重要的物件要咱家带给花七小姐?”
梁青山惊讶地抬头,看见曙光似的把包裹抱到胸前,道:“上月末将得到了一块上好的貂裘,找裁缝做成了披风。末将惦记着我那外孙女,可这么多年也不知怎的,家书从梁府出去就是到不了花七小姐手上。这不知道您来,末将就厚厚脸皮,想请您归都之时捎上貂裘,代末将送与花七小姐。”
“举手之劳而已,”沈鹤亭接过貂裘,朝梁青山笑道,“届时咱家亲自去一趟花府,定将貂裘亲手送到花七小姐手上。”
梁青山又惊喜又感激,不住地给沈鹤亭作揖:“那就拜托沈掌印了!”
“无妨。”沈鹤亭说,他望着师父的眉眼,庆幸师父还没有认出他来。
梁青山使劲眨了眨眼,用力去看清沈鹤亭的模样,想把他记住。
沈鹤亭却心虚地别过脸,宁愿梁青山一辈子都别认出他。
—
硝烟弥散时,军队排成细长的阵型,犹如一条蛇爬过冰封得结结实实的天鹭江。
他们簇拥着队伍中央的辎重,不要其烦地滚动实木,在北疆不歇的大雪中走向荆州城。
最早的一批已经抵达靖州城下,为首的黑色矮种|马哼哧出两行热气,它穿着兽皮与精钢打造的铠甲,那是鞑剌王君坐骑才会有的待遇。
马背上的青年身着银色铠甲,胸前的甲雕成猎鹰的形状,肩膀健硕得犹如巍巍天鹭山脉,承载着草原十万族人的期待。胡哈拿摘下面具,眸中闪烁侵略性的光芒——他终于亲临靖州城下。
在此之前,鞑剌还没派出大部队进攻,仅是用小部分精骑进攻靖州城东的薄弱地带,将梁祇围堵。正面不断用兵试探城内守备军,发觉肉身长城梁青山手下的兵数量、能力都已经大不如萧元英在世时。何况他还有火炮在手,城内的暗桩不断有消息放出来,如今的靖州城在鞑剌其他人眼里,攻下犹如囊中取物。
但胡哈拿不会轻敌,甚至亲自上战场。
并非惧怕靖州守备军总将梁青山,而是暗桩来报,司礼监掌印沈鹤亭携一百紫甲卫入靖州做监军。
——那沈鹤亭,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