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
纭能理解沈鹤亭,但她没办法理解沈鹤亭的做法。还是过于狠毒,她觉得;不过做事的人是沈鹤亭,倒也正常。
但沈鹤亭沾过紫英的生意,来日清缴论罪,朝晖躲不过去,他这朝晖的东家更躲不过去。
花纭从现在就开始担忧,沈鹤亭到时候该如何自处?难不成要她这个当太后的包庇?
重权之下,她大可一手遮天,将沈鹤亭的罪抹得干干净净。
但她不能。
花纭多想她师哥平平安安、清清白白,她心想自己只是花纭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替沈鹤亭辩驳一句“他已经付出代价了,求求你们放过他”。
可她先是花太后,后是花纭,她不能为了他枉顾国法。
两难的选择摆在花纭面前,此刻她只希望抉择的那一刻能晚来一会。
姚铎感觉到花纭在出神,假意咳嗽两声,继续解释道:“至于这郦族人,臣不知道他打哪来的。娘娘也知道,臣怎么会让异族往朝晖进?淑妃那可是臣亲眼看主子那什么……对吧,总不可能自己安排仇人进自己家门。”
花纭:“那指挥使觉得,此人有没有可能是寻仇?”
姚铎沉吟半刻,摇头:“不大可能。适才盛成蹊说,这人是朝晖的小厮。朝晖臣盯得最严,一般不会有这种牛鬼蛇神。除非……”
“有内鬼?”花纭替他把话说完。
姚铎点头,但他并不惊讶:“内鬼谈不上,毕竟跟主子一条心的,差不多都在这间屋子了。”
“你倒是淡定,”花纭不知道说他点什么好,“那如何是好?而且哀家在英雄林,还闻见了紫英花香。指挥使,这人总不是花从文,谁能给自己的兵下毒?他要对付的是沈鹤亭跟花从文,野心不小啊。”
姚铎细细地想,却说:“娘娘,您打算何时回宫?”
花纭暗中腹诽他为何顾左右而言他,但还是回答道:“明日一早。”
姚铎摇头:“娘娘,近来宫中不太平,臣以为您还是暂留沈宅几日较好。”
花纭:“为何不太平?”
姚铎哂笑,可骤而敛起笑容,搁花纭眼里瞧着甚是冷——
“因为有楚王。”
—
燕王军逼近京畿,沈鹤亭下令驻扎兰山北。
派去英雄林的斥候还未归,大军不能贸然前进。
距离鄞都城还有七十里,已经能隐隐感觉到温暖、湿润。鄞都靠南,正月里就已经有了初春的气息,与北疆不舍得离开的寒冬烈风大不相同。
难得晴天,能见漫天的星。
沈鹤亭手里捏着封信,独自往兰山中走。他也没来过这,只晓得往高处去,往有光有风的地方去。最后他来到一处悬崖边,席地而坐,遥望远处的江、远处的城。
他眼眸微微亮,远方万家灯火映在那双瞳仁,风一吹,就撩拨出几颗昏黄的眼泪。
这地方虽不是沈鹤亭的家乡,但他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难熬且喜怒哀乐最刻骨铭心的时光,回到这片红土地时,他竟有了一丝回到故土的喜悦。
竺州是他的故土,但大帅府的火彻底割裂了他对那片土地的依恋。
从此只要马蹄跃进了北疆,他就能想到那日的火,熊熊冲天,伸着尖利的爪牙将他的家人吞噬。
还有父亲哭红的眼睛,大火隔绝了他们,化作一双手,燎向另一头的萧旻,可在即将吞噬他的一刹那缩了回去,仅仅蒸发掉他的泪水。
好似爹爹的手掌,那么想捧住他的脸,可又因生死之隔无法跨越,最后只能化作一缕灼热,拂去孩子的眼泪。
“不哭。”
沈鹤亭似乎听见了爹爹的声音,他茫然地仰起脖子,望着星空,想找到最亮的那一颗。
“爹,我找不见你,”他声音嘶哑,有些哽咽。低头的时候,泪晕染了信上娟秀的字迹。
风将他的声音带到很远,沈鹤亭最后还是笑了笑,颇为无奈地掏出手帕擦拭,嘟囔一句:“这迎风流泪的毛病,当真治不好了。”
“草民拜见掌印……”
沈鹤亭抽抽鼻子,将手帕对折重新放回袖中。他听声儿就知道是谁,表情瞬间变得冷漠:“简先生,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