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

皇上原本以为晋容会震惊失色的，起码应该犹豫权衡一下，然而事实上是，他根本就不在乎，他从没有在乎过皇子之位，也从没想过将来是否封王逐位。

他把皇宫当做牢笼，迫不及待地要逃出去，好不容易有一个人来救他，哪怕那是一个女子，哪怕有失男子尊严，他也不在乎。

他视皇宫为龙潭虎穴。

……也对，他年幼时被抛弃在废弃的宫殿，何尝不是牢笼？

可是生在皇家的人，哪一个不是身在牢笼，就连他，贵为九五至尊，也不过是画地为牢，被囚于皇宫龙椅之上。

皇帝突然感到一阵心灰意冷。

他以好久没有过这样的心灰意冷，上一次，也许是面对那个女人的时候……皇帝看着眼前这个不声不响、倔强沉默的小儿子，想起了他的母亲，那个女子也是如此倔强，以至无情。

皇帝冷笑一声，“好，有骨气！”

又朝旁边道：“出来吧！”

娜娜从屏风后走出，晋容抬眼看去，只看到一个容颜明丽的女子，高挑窈窕，熟悉又陌生，一时竟不敢认，只大睁着眼睛看她。

娜娜朝他眨眨眼，向他走过去，与他一起面对皇帝。

直到她走到身旁一起跪下，晋容才回过神来，看这娜娜乌发花颜，脸悄悄又红了，低下头，手却借着衣袖的掩护牵起了娜娜的。

娜娜回握住他，捏了捏。

晋容耳尖都红了。

皇帝居高临下，把这些小动作都看在眼里，怒也不是，训也不是，最后也有些心累地闭了闭眼，开口：“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朕也不做棒打鸳鸯的恶人。朕稍后拟旨，赐婚你们二人，你们可自行择日成婚。”

说到这里，皇上就顿住了。

他准了娜娜以军功换与晋容的婚事，女扮男装的事情也既往不咎了。

他说了赐婚，择日成婚，就是不必由宫中主持操办，也没有说娜娜是皇子妃。联系之前所说，晋容往后就不再是皇子，成为庶民了。

有些事情不必说破，大家心照不宣。

两人对这个结果也早有预料，也很满意，当下双双磕头：“多谢皇上成全。”

晋容还多磕了一个头，平静地说：“臣，自请离宫，以全皇室颜面。只请求再见太妃一面，谢老人家顾盼之恩。”

“准。”皇上说罢，挥手令他们退下，眼不见心不烦。

两人离开御书房，在一名御前太监的带领下，前往郦春宫拜别太妃。

一路上，虽碍于别人在不好说悄悄话，晋容却一眼一眼地看向娜娜。

娜娜被他看得都不自在了，本来今天就穿得很不自在，于是拉着他落后两步，低声问他：“看什么？不认识我了？”

她因怕前面的太监听见，特意靠近了，晋容看见她发间插了一支步摇，垂下的白珍珠圆润可爱，轻轻摇晃，映着她乌黑的发丝和无暇的肌肤，比平日多了些活泼灵动之感。

晋容终于有种“娜娜果真是女子”的感觉，而且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一时都没有注意她说了什么，只顾着看她动人的脸庞，看痴了。

直到娜娜捏了捏他的手，他也还是有些恍惚的，“娜娜真是个美人儿。”

娜娜不禁笑出了声，又心虚地看一眼前面带路的公公。

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只在前面低头带路，仿佛一点也没发现后面两人在说悄悄话。

娜娜见公公没反应，才又回头看向晋容，小声好笑地说：“晋容，你怎么变呆了？”

少年这才回神，玉白的脸庞又红起来，讷讷道：“都怪娜娜今日太好看了。”

娜娜一双明眸看着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少年，笑：“哪有你好看。”

晋容又觉被调戏了，有些羞恼，总算不看她了。

娜娜松了口气，又想到刚才御书房里皇帝的话，心情又有点沉重。

虽然早就从其对晋容不闻不问，令这孩子差点饿死而需要救助这一点，知道皇帝是冷血无情的，但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地放弃了晋容。

就算在这个时代，晋容也还是没有成年的，这还是一个十分注重血统和家族的时代。

难怪晋容会那么想要离开皇宫，这个地方确实让人心寒。倘若晋容已经不感到心寒，肯定是早就在冰冷的皇宫中感到麻木了。

娜娜为他心疼，握着他的手说，“以后你就没有高贵的身份了，怕不怕？”

“不怕。”

晋容轻声回答，反手握紧了娜娜，“只要和娜娜在一起。”

只要和娜娜在一起，什么也不怕。

晋容的语气反而是轻松的，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对生活的希望，

虽然还不知道离开皇宫的日子会是什么样，但总比目前要好的，因为不会有比生活在这个囚笼更坏的结果了——倘若有，他也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