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尚往来
【37.臣佯醉君窃章难分高下】
请神容易送神难,要这不请自来的神称心如意地去,更是难上加难。
送走皇上,藏书阁上下这才松一口气。月仙瘫靠在迎枕上,听着绿莺讲皇上在她书房里都翻看了哪些物件。
绿莺说,书案上的卷册纸张都是抽出来草草看过几眼便放下了,不过皇上好像也对刻章很感兴趣,把都承盘里的印章拿起来看了个遍。
刻章?月仙心里泛起一丝异样,叫绿莺现在就去把紫檀都承盘捧过来。
她的印章都是做官之前所刻,父亲给过好几块上好的玉料,月仙怕糟蹋了,全都收在都承盘自带的小抽屉里头,只在闲时拿普通石料来练练手。
统共也就六枚印,两枚刻了名字,分别是月仙和姚栩,另有四枚是她刻着玩的闲章。
六块青田石四平八稳地趴在都承盘上,一枚不少,一目了然。
月仙羞愧难当,她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皇上做什么非得来偷自己这个无名小卒的章。
但那枚“月仙”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搁在都承盘上也很不妥当,她拉开小抽屉轻轻塞了进去,推上抽屉的一瞬间略感伤怀:隐姓埋名到连一枚印章都不能见光。
红鸾从小厨房端了晚膳回来,月仙用了半碗粥,懒洋洋地窝在被子里,思绪却跟着腕上的手串一直在转。
皇上说她胆大包天,当时她面上假装受之有愧,心却揪得厉害,生怕叫皇上瞧出了端倪。
正如连濯所言,荔枝酒不醉人,便是她如此浅的酒量,也绝不可能醉到连皇上都不认识的地步。
素来寡言少语冷清面,一朝呼朋唤友游梅园。难怪旁人都觉得她喝醉了。
她如何能醉呢?皇上那声“冰卿”一喊出来,便是真醉了也会即刻醒来。
无奈此地此人,七年前,七年后,是上天偏要捉弄。
当年的皇太孙殿下和口不能言的小姑娘,如今竟有幸成为一对君臣,于故地,又重逢。
也许是此情此景给了她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决心,那一刻她完全没把自己当做阿栩,她就是姚月仙,坦坦荡荡地看着他,等着他。
等他补上七年前欠她的那句自报家门。
现在回过头想想竟有些后怕,自己何德何能与皇上心有灵犀,当真自负得很。心境也全然回到了小时候,眼里没有皇权威严,亦无对皇上本人的半分畏惧。
皇上遂了她的愿,月仙犹不满足,脱口而出一句“为何在此”,叫她骑虎难下,不得不将这出“姚卿醉酒”一直唱下去。
唱念做打,她从醉酒演到醒酒,全仰仗皇上好性儿。
不知道皇上临走时究竟宽慰了祖父什么,祖父来藏书阁寻她,连声叮嘱今后切莫再有此等出格举动。
祖父的脸庞在灯光映照下温暖而沧桑,“月儿,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你须谨记啊!”
月仙别开脸,小声辩道:“我在翰林院一向是藏锋守拙,同僚们背后都不知道怎样排揎我呢。”
说到此处,她干脆真情实感地委屈起来,牙齿狠狠咬着唇,直从鼻孔往外捯气。
“在皇上面前更要留神。”祖父重重叹气,“皇上有意亲近也是常理,可过早出头并不是好事,你有抱负我明白,但你也得有那个命去实现!”
“当年请苏擎风教你的用意便是在此,他曾经也无限风光,到头来却落得一场空。你学会自保,在翰林院稳稳当当地,就是我和你父亲最大的慰藉了。”
祖父也是看过了顶峰风景的,在面对后来人时,谈吐中自有一种从岁月中积淀的淡然。
月仙一边应承,一边无奈地苦笑:她对皇上虽算不上避之不及,但绝无刻意讨好,甚至还有几次都险些触怒皇上。可皇上好像偏要同她作对似的,她越是想躲,就越要凑上来。
有惊无险的一场戏唱下来,她已然是当局者迷。此刻分辩也更像狡辩。
她瘪了嘴,心想大不了以后再躲皇上远点。
左右过了年也不用再当展书官,再过一阵子肯定又要追封惠献太子,自己就在史馆里安心等着给这位殿下修实录便是了。
到底是累了,祖父走后,她又唤绿莺在屋子里熏上沉香,早早地睡下了。
明德宫内却是灯火通明,皇上正在暖阁里的黄杨木书架前来回翻找着什么。
戴春风看皇上忙活,心里也跟着着急,“皇上,您这是在找什么呢?奴婢也来给您搭把手吧?”
皇上正翻开手里的一本古籍,往左手掌心比照着,闻言闷闷地合上书页,扭头道:“朕记得,你也是在内书堂进过学的?”
内书堂是宦官们学习读书识字的地方,选拔翰林官四人担任教习,使宦官们通文墨、晓经义。
这原是先头太|祖太宗时期政务繁重,为提高效率,便教太监们来帮自己打理一些简单的政务。内书堂出来的宦官大多分派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