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臂当车
【20.姚编修一心只问笔端事,叶状元激将不成反中计】
庶吉士选馆落下帷幕之前,起居注官的制度已经先重新修订完毕了。翰林院和内阁在这件事上难得地有默契,都赞同重新设立起居馆,为的就是能够将皇上的重要言行详尽记载。
翰林院坐落在承天门以东的东长安门之外,玉河桥的西南。月仙身为编修,乃是专职史官,每日并不去翰林院点卯,反而需要和祖父姚疏一道入宫当值。
只因为史馆虽是隶属于翰林院,却位于禁中,细究其地理位置,反倒是与内阁毗邻。
史馆共分十馆,东面四馆主理史料编纂,昭兴帝采用了内阁的建议,沿用旧制,将其中一馆专设为起居馆,供起居注官进行起居注的编纂整理。起居注官从日讲官中每日轮换一人,并不设专人担任。至于东面其他三馆,另选史官六人,分别负责六部题奏编纂校阅。
这便是老翰林们口中时常念叨着的“一起居;二吏、户;三礼、兵;四刑、工”。
何良有模有样地学了一遍,连老翰林摇头晃脑捋胡子时迷迷瞪瞪的神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引得叶颀直笑他,“你把东四馆摸了个门儿清,莫不是忘了,咱们几个可是要成日里待在西六馆修史的。”
西六馆又称上六馆,这里距离奉天殿更近些,除了修著史书,还统揽了六部的公文档案的编纂。
年近半百的侍读学士王顺向来是很喜欢看这些年轻后生的,三年才进一次新人,他们谨慎又大胆的矛盾模样总叫他想起自己初到翰林院时的样子。检讨周肃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瞅着何良手舞足蹈的样子实在太不文雅,当即不满地清了清嗓子。
三个新人这才转过身来,纷纷朝他俩拱手行礼。叶颀不笑了,何良的手也不再比划了,姚栩依然面无波澜,数他神色最为自然。
只消这一个转身,王顺便将这三人的性情揣摩了个大概。何良活泼,叶颀温厚,姚栩不显山不露水的沉稳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十六岁的榜眼,姚栩就是春风得意到目中无人的程度都不为过,这份淡定实在难得。
王顺心中有了定数,拍拍周肃的肩,示意他带着三人熟悉熟悉史馆,便自顾自地往别处溜达巡视去了。
周肃今年三十五岁,是昭兴元年恩科的二甲进士,因他庶吉士散馆考核成绩优异,这才留馆授了从七品的检讨。
若论官阶,姚栩几人都比周检讨高,可到底敬重他是前辈,同他讲话时的恭敬态度就跟在王学士面前并无二致。
周检讨几乎是从头开始参与了《康宗实录》的编纂,他现在就盼着早点编纂完成,好借着皇上的嘉奖升个一官半职,因此指导起姚栩几人也格外的热心。
此时《康宗实录》的编纂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前期繁复的资料搜集与初稿润色已经完成,只剩下最终的誊抄和校对。姚栩的字最好,所以周肃便叫他补了最后一个正本誊录官的缺。叶颀和何良则充了副本誊录官,顺便兼任校正官,负责检查誊录官所抄写书稿的错误。
正本誊录是最为重要的,因此月仙只需要专心致志地誊抄初稿,将神思凝于笔端,完全不问身边事。她书写的速度不是最快,却能做到字字句句精准毫无错漏,一遍成稿,贵在效率高。
其他誊录官见姚栩手上运笔不停,面容沉静不发一语,都以为他是新人面嫩,且家风清高。虽觉得新科榜眼忒不合群,却也没人敢当面对姚栩指指点点。
午后用了膳,誊录官们总爱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聊天,沏上几壶枸杞菊花茶,清肝明目,解乏提神。
月仙不爱讲话却爱听话,捧一杯茶来漫不经心地检查着自己誊录好的正稿,听上几耳朵闲篇,也给校正官省了不少功夫。
将心神在笔尖上吊了大半个白天,她一点也不觉得烦闷。月仙打小就喜静,别人看她像老僧入定,却不知道她心里喜欢极了这种全神贯注唯我一人的感觉。
不用去在意身边人的举动言谈,天地广远,独她伏案静默。世间万物销声匿迹,唯她一人一书,一笔一墨。真个是,神游物外烦情少,心注书中乐趣多。
这么看来,姚岑托她打听段鸿声,还真是有点“所托非人”。
幸而连濯今年选馆如愿得了庶吉士。他虽有姚栩提点,但考生中有门路的大有人在,纵然他已经尽力保证卷面字迹美观,却终究稍显逊色,也被分派去誊录副本。
副本誊录不比正本,一方面是誊录官的品阶较低,另一方面是氛围相对松快随意。连濯只用了几日便将同馆庶吉士尽数认识,因此在姚栩问起可有建州人士时,他略略思索片刻,便肯定地道:“今年同榜中应当是没有的。”
月仙也不着急,每日安安分分地誊录书稿,实在觉得眼睛干涩了,才起身往院子里去观花看树。
京城的四月天,嫩柳葱茏,远远望去如卧在树冠上的一团浮云,随着微风轻晃颤动,慵懒又婀娜。她也慵懒地歇檐下闭目养神,竖了耳朵听鸟鸣啁啾。